“此番驸马功劳不小,你觉得该如何封赏为好?”他随口问道。
屋内烧了炭,李宝儿并未来得及解开披风,此时额前已然渗出一层细汗,想了片刻,才恭声道:“淮北军已然只剩下不到三万,且在周将军管控之中,驸马便是有心,也不敢妄动。”
“且驸马刚立下战功,倘若父王就此将他铲除,未免会让人以为父王急于诛杀有功之臣,惹人心寒,儿臣以为,不如先行封赏,此后再寻个由头处置,并不急于一时。”
听到她的话,李权只是眼帘微抬,憔悴的面容看不清情绪,须臾,才淡淡道:“丞相也是如此想。”
“一切还需按照父王心意。”
她从怀中掏出当初那块令牌,双手呈上去。
李权看了她会,继而拿过那块令牌,不由得咳嗽几声,“你如此懂事聪慧,此后定能辅佐幼弟,父王也就放心了。”
李宝儿立马上前轻拍着他后背,面上全是认真,“儿臣不懂朝野之事,只愿父王身体康健,这便是儿臣日夜所求。”
幼弟?
阿峥早就已经死了,她哪还有什么幼弟。
今日若是她说错一句,或者袒护驸马一句,父王恐怕连她也要疑心上。
从头至尾,父王就没想过放了沈家上下,她若求情,只会变成第二个阿峥。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让你做这些确实难为了你。”李权拍了拍她手背,神情复杂,“可如今父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你的那些弟弟都还年幼,丞相虽是肱骨之臣,可终究是外臣,这天下还需有自家人看着。”
李宝儿低下头,“父王只是一时身体不适,他日定能痊愈,如今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见她红了眼,李权笑着拍拍她肩,“傻孩子,你母亲也定然想你,先去看看她吧。”
李宝儿擦了泪渍,随后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退下。
直到走出建章宫,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她眼中只剩下平静。
父王让她嫁给沈屹之时,没有想过她才刚刚及笄,让她远赴边关之时,也未想起自己是他的女儿,如今却记得他们是一家人。
父王永远都是这么贪心,阿峥死了,才开始惦念,日夜惊梦?是在姚夫人榻上惊着的吗?
“公主,王后在未央宫等候已久,您可要去看看?”冯公公在一旁恭声道。
李宝儿看了他眼,“父王病重,平日都是谁在侍疾?”
闻言,冯公公脑袋越来越低,“大王惦念王后辛劳,故而都是姚夫人侍疾。”
第33章 遗诏
“姚夫人与颀公子还常常身体不适?”她随口问道。
冯公公顿了顿, “这……寻太医的次数是少了许多。”
李宝儿没有说话,而是径直前往未央宫,沈屹归心似箭, 她又何尝不是。
母亲身边只剩下她一人, 却还要日夜饱受宫闱担惊受怕之苦。
待她行至未央宫, 冷风割面,远远就看到殿门口站着一个人, 比记忆中更清瘦了几分。
“母亲!”
她提起裙摆快步奔了过去,双目不自觉泛起微红。
王倚呼吸都在颤抖,直到身影靠近,她才惊觉一切都是真的, 并非自己在做梦,宝儿真的平安回来了。
她伸手紧紧抱住女儿, 泪水不自觉从眼角滑落,这么久担惊受怕的心在此刻才总算落了下来。
“母亲!让您担心了!这些时日您可还安好?”李宝儿按耐住内心的思切。
王倚眼角全是热泪, 女儿远在边关, 生死未知,她如何能安好?
擦了擦眼角,她赶忙替女儿拉了拉披风, 声音哽咽,“如此大的风雪,一路必定吃了不少苦, 边关可还清寒?”
说完,她立马上下打量起来,见女儿并未有何异常, 身形也未消瘦, 她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公主一路奔波, 必然疲乏,王后不如让公主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宫女在一旁恭声道。
王倚才骤然回过神,二人齐齐入殿,李宝儿解下披风,围炉烤了烤手,时隔一载,母亲脸上的细纹越来越多,显然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一阵嘘寒问暖,直到平复情绪,王倚才询问她在边关过的怎么样,李宝儿挑了些日常说说,并不愿意母亲为她担忧,许多事还不到时候,并不适合言明。
“姚夫人可还有欺负母亲?”她忍不住询问。
王倚坐在榻上握住女儿的手,只是淡淡一笑,“老实了一阵日子,你父王病重后,又凑了过来侍疾,二人日夜不离,情深意长。”
李宝儿不由握紧了母亲的手,后者只是拍拍她手背,面色从容了许多,“姚愠已死,她日夜哭诉,你父王怎能不怜悯,若不是她日夜照拂,你父王身子兴许还能再撑个几年。”
看的深了,她也就随对方去了,她从未对不起大王,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是大王对不起她们母女三人。
李宝儿低着头一言不发,父王已然年迈,如何再禁得起女色侵蚀,难怪精气神差了这么多。
姚夫人日夜守在身边,想来父王已然动了立储之心,人都是会偏心的,他不喜欢常美人儿子,哪怕养在母亲膝下。
“启禀王后,王卫尉求见。”
殿外忽然传来宫人的通报声。
不多时,王群便满身风雪的走了进来,还恭敬的行了一礼,“臣拜见王后。”
王倚看了眼宫女,后者立即退了下去,并且关上门。
待殿内没有了外人,王群神色也松缓几分,颇为欣慰的看向李宝儿,“我与大王都未想到,你们能这么快踏平吴国,想来驸马还是不负沈家之名。”
李宝儿拎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其中也多亏周将军不留余力,否则内乱早起。”
王群点了点头,见到她平安归来也松了口气,如此妹妹也就不用日夜难安了。
“舅舅可知刚刚父王与我说了什么?”李宝儿忽然道。
王群坐在那皱了皱眉,沉吟道:“大王此举是迟早的事,怕就怕会因沈家,而牵连于你。”
当初大王赐婚之时,他便猜到了这一日,沈家是个助力,同样也是个隐患,全看如何利用。
“父王害怕他人议论,他诛杀有功之臣,如今应该不会急着对驸马下手,可父王应该已经想好立谁为储,此事才不得不防。”她正声道。
王群喝了口茶,神色肃穆,“我已探过丞相口风,他遮遮掩掩始终不表态,显然无论大王立谁为储,他都会拥护。”
“韩越为人狡猾,也是左右逢源,好在姚愠已死,我已让你母亲把控好王宫,一旦大王殡天,我便让人封锁宫门,再杀了宫中所有公子,届时丞相等人还有何选择?除非改朝换代另立新王,但此等骂名他承担不起,边关驻守的周祺与华霖也不会拥护,他们拥护是大王,至于大王哪个儿子继位,这都不重要。”
他用力将茶盏放在桌面,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只要四方边军都是拥护大王的,饶是丞相他们有不满,也没有选择,只能拥立新王继位。
如此亦是无奈之举,大王偏疼姚夫人之子,除此之外,并无他法。
“那驻守长安的何中尉呢?”李宝儿问道。
王群沉默了会,“我与他相识已久,识时务者为俊杰,大王已殡天,他还能为了几个死去的公子忤逆新王?这等同于谋逆!”
李宝儿没有说话,舅舅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已经准备妥当,与她所思不谋而合。
“常美人之子可还好?”
听到她的话,王倚笑着点点头,“还算乖顺,哭闹过一阵,如今什么都忘了。”
“是真忘了,还是不敢提及?”李宝儿目光平静,“幼童记忆时有时无,谁能担保他日后不会记起生母,他终究不是母亲所生,其心必异。”
闻言,王群不由看了她眼,并没有反驳,反而叹了口气,“宝儿说的没错,他终究不是我们王家人,一旦日后被有心之人挑拨,难免生出是非,可是如今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阿峥还活着,也不会……”
他眼中浮现一丝懊恼,当初若是他听从丞相之言,给阿峥换个太傅,兴许大王便不会那么快疑心,如今想起倒是他害了外甥。
王倚亦是双目泛红,仿佛触及了伤心事。
殿内一片寂静,李宝儿起身来至窗前,看着殿内漫天的飘雪,声音平静,“舅舅没有想过,阿峥能做的,我也可以。”
淡淡的声音令王群怔在了那,他眉头一皱,不敢置信的看着女子背影,“何意?”
李宝儿转过身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阿峥能做的,我未必会比他差。”
对上女子野心勃勃的视线,王群心头一震,骤然站起身,“你……疯了?你是女子,怎可……”
“女子怎么了?”李宝儿一步步上前,“为何女子就不能为君为储?男子能做的事情,为何女子就不行?难道舅舅宁愿相信常美人的儿子,也不愿意相信我?你就那么确定一个稚童会比我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