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没想到,母亲的房间连窗帘都不见了,所有家具消失,已变成空壳。
冯季和邢淼也有些意外,同时看向邢嘉禾。
她一声不吭地操控轮椅挪到窗边。
空无一物的窗台安静地摆著一个颜色素净的浮雕花瓶,母亲最爱的富贵竹叶子枯黄,根茎腐烂,唯有红色缎带沐浴在落日下鲜明。
她闻到一种刺鼻的腐臭,不是来自富贵竹,而是幻觉里躺在冷冻柜的母亲。
“把管家叫来。”邢嘉禾压着怒火吩咐。
一分钟左右的时间,背后响起快步的脚步声。
“嘉禾小姐。”
是曾经听过的声音,她回过头瞪向男人。赵户方比最后一次见到时更加健壮,体型庞大。
五年前的公开日,是他第一个发现她被加菲驮着从后山出来。
“爸爸的房间也被清空了?”
赵户方说:“是。”
她身体微微颤抖,抓紧扶手椅。
“嘉禾,你没事吧?”邢淼关切道。
邢嘉禾不理她控着轮椅上前,她想到母亲的助理一致缄口,想到威廉的暗示,笃定道:“你不是妈妈的人,你是邢嘉树的人。”
“是。”
愤怒如野火燎原般蔓延,她冷声命令:“你过来,站到我面前。”
男人服从靠近。
“蹲下。”
他蹲下。
邢嘉禾反手一巴掌,男人头被打偏,很快摆正,粗糙的皮肤被戒指刮出一道血印。但他像木头人般杵在她面前,似乎准备挨第二下。
邢嘉禾还没说话,邢淼蹲她旁边,拉着她的手翻来覆去,“要打人我来嘛。”
邢嘉禾斜她,露出甜美的笑,“淼淼,能帮我关下房门吗?”
邢淼喜不自胜,踩着高跟鞋小跑着关门,谁知一转身,轮椅上的邢嘉禾竟一跃而起,抓住男人的手腕,一个利落过肩摔,男人飞了出去,重重摔到地板发出含糊惨叫。
邢淼瞪大眼,踏马的医学奇迹?
赵户方一个翻身再次立正。邢嘉禾揪着他的衣领,“我爸妈的遗物呢?”
赵户方内心叫苦不迭,面上不显丝毫,“嘉禾小姐,这些东西您去西西里时已经烧了。”
邢嘉禾心头涌出暴虐,毫不迟疑地刮了男人一个耳光,接着用脚跟狠狠踢他,手掌疯狂地打他的脸。
邢嘉禾明显情绪失控,指甲都折断了,冯季和邢淼怕她受伤赶忙拉住。她眼睛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告诉你的主人,让他按时参加我的婚礼。”
说完,邢嘉禾挣开他们坐回轮椅,冯季自觉留下善后,邢淼推她离开房间。
“嘉禾。”邢淼估计坐轮椅是邢嘉树的安排,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沉默许久,叹息一声,“别再赌气了,你不喜欢江璟深。”
邢嘉禾冷笑,“你很了解我吗?我就想嫁给他,我巴不得马上搬出去,再不回乾元。”
“你还是在赌气。”邢淼说:“邢疏桐本身就没资格住主楼,遗物放家里也晦气,按规矩应该烧掉,叔公也没阻止不是吗?”
邢嘉禾闭眼,“我不想和你说话,你滚。”
“我不滚。”邢淼走到她面前蹲下,愁眉苦脸地说:“我真搞不懂,你明明相信了还不肯原谅。这世界上和你最亲近的人,最爱你的人是我和嘉树,邢疏桐不爱你,她恨你呀,能不能别再为她和我们置气了?”
心中怨恨成了枷锁,邢嘉禾呼吸困难。
落到这幅田地,横竖归罪邢淼、母亲和嘉树。
她一直无法从母亲近乎残忍的狠心与矛盾的溺爱中剖析,自己是否有片刻得到过真正的母爱,她也一直困惑母亲为何独自去灯塔,为何没遗言,如今想明白了,母亲是自己不想活了,所以替她和嘉树之间做了选择。
而邢淼过度的保护欲,嘉树专断强势的控制欲,无法消解的报复心,更是助长她怨恨的罪魁祸首。
邢嘉禾心中酸涩难耐,面无表情地反问:“那么,你们能不能别一次又一次打着为我好的幌子替我做选择?”
“你和我说这么多,我是能和嘉树结婚还是怎样?我现在选择江璟深,听明白了吗?”
看着邢嘉禾眼里倔强的泪光,邢淼哑口无言,邢嘉禾操控轮椅与她擦肩而过。
轮椅轱辘越转越快,夕阳光照渐渐微弱。
太阳再度升起时,邢氏和江家的长辈在Gallop酒店第一次会面。
厅外围的水泄不通,厅内圆桌座无虚席,来者均是两家位高权重的人。
两家因邢君言离婚的事本就闹得几十年老死不相往来,当下邢氏掌权人缺席,邢嘉禾又坐着轮椅,导致尴尬的气氛雪上加霜,尤其当江璟深提出百亿彩礼时,江家几个长辈的脸挂不住了。
邢嘉禾这才知道嘉树不止帮江璟深掌权,还帮他回收了各大系旗下企业的股权。
“其他可以,Gallop娱乐百分之三的股权不行。”
就算过去江家有几个痴情种把股权转赠送给外姓妻子,只要王座换人,股权统统回收。
其次,四大家百年恩怨不可能一笔勾销,转让股权给对家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们江家没这种说法。”
江璟深懒得搭理亲生父母,在邢嘉禾耳边低声,“妹妹,我们看会儿戏。”
“……”
两人互动落在江妍娜眼里十分刺眼,她不止对邢嘉禾坐次位不满,还对江璟深的宠爱纵容嫉妒,看向邢嘉禾旁边的男人,语气尖锐道:“邢君言,你很清楚,当年我嫁进邢氏彩礼和嫁妆都是现金,说白了,两家联姻只是为私下减少互斗,必要时抱团与顾仇两家对峙,每年争霸赛的竞品花落谁家,一向各凭本事。”
邢君言摩挲着腕间念珠,慈祥地笑,“我和你只是商业联姻当然只有现金,嘉禾和璟深不同,他们青梅竹马,真心相爱,璟深为表诚心送给嘉禾礼物,我们做长辈的还能阻挠不成?”
江家股份落到邢氏手里那可是天大的好事,二脉首领立刻附和:“就是,璟深从小在乾元生活,对嘉禾一心一意,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妍娜啊,你拿自己举例,不合适吧?”
邢嘉禾心想怎么阴阳怪气上了,这不拱火吗?果然江妍娜横眉冷对,“说小辈的事扯我身上做什么?”
“你作风不正害两家联姻失败,如今两家再见,你让那男人上座我们不计较是大度,你主动提自己的过去,这不让人啼笑皆非吗?”
江妍娜旁边的男人质问:“邢氏的教养就是这样?”
“我说话轮到你插嘴?勾引有夫之妇,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此话一出,几个年过半百的人吵得不可开交。邢嘉禾听明白了,敢情当年叔公离婚是因为被出轨,而且对方还是保镖,难怪邢氏长辈们这么尖酸刻薄。
“璟深,帮你祖母说句话啊。”
江璟深向后仰靠,一只手臂搭在邢嘉禾座椅靠背,笑得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今日一听倒是江家对不起邢氏,这彩礼可能还不够,不然把祖母的赔礼也加上吧。”
江家人气得七窍生烟,立刻把矛头转向看热闹的邢嘉禾。
“嘉禾这腿——”
这话没说完,厅门开,邢嘉禾立刻感觉后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扣住,那是嘉树的视线。她低下头,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
原先颇为嘈杂的环境鸦雀无声,只有缓慢的咚、咚、咚。
邢嘉禾看到邢氏长辈,个个无比骄
傲,甚至洋洋自得,除了一个人。邢君言眉心深深拧起,因为瞩目下,邢嘉树停到她和江璟深之间,他谦逊有礼地说:“江先生,劳烦挪个位。”
此话一出江家人骚动,大部分人只听过活阎王的名没见过真人,纷纷打量这位在背后杀生予夺,搅海翻天的操刀鬼。
江璟深回头看邢嘉树,邢嘉树睨着他,大拇指轻抚银蛇的鸽血石,就是这样的气势踩在江璟深的脸上,压得对方抬不起头。
要不说小三上不得台面,江妍娜的第二任丈夫瞧见邢嘉树比江家掌权人还年轻,脸色苍白到病态,以为他是个好惹的,不管不顾起身。
邢嘉树瞥过去,那眼神并不是直白杀意,而是一种对蝼蚁的顶级蔑视。
他笑了下。
这笑并非对个人,分明在嘲讽江家没规矩。
江璟深和一众江家执权者的颜面就在这笑里灰飞烟灭。
江妍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瞪着丈夫拉着他的手往下拽,这时邢嘉树开口讲了第二句话。
“既然起来了,别再坐了。”
傻不愣登的人又跳起来,“你们邢氏别太过分,嘉禾和璟深的事还没——”
这次自动噤声,那双红眼睛瞄准了他,再说半个字就会死。
姐姐是邢嘉树用一切托举奉养的主,姐姐的名字和别人并列绝对是雷点,他自己可以亵神,他人的任何僭越他都将毫不留情狙击。
邢嘉树被冒犯了,他不是纸上谈兵的人,绅士风度背后是不留活口,整个饭桌的气氛就此被统治,那是种命门被遏制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