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淼,你想要什么?”
邢淼装傻,“什么意思?”
邢嘉禾气极反笑,“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明明你是外祖父的亲女儿,他却对你不管不问,就因为你是……”她顿了顿,“女佣的孩子。”
邢淼瞳孔颤动,迅速洇红,似乎不敢相信从她口中能听到这种话。
“你不甘心为什么和我不一样,嫉妒我,但又不得不讨好我……”
和嘉树一样。
她昂着下巴,俯视盈满泪光的眼睛,呼吸很轻,“与我约定一起上大学却去了香港,我拿回金密钥又来纽约,你也想要金密钥?”
“不是这样的,嘉禾。”邢淼哽咽道。
她熬夜熬到快猝死才提前修满学分来纽约。
“不是这样?”邢嘉禾两颗浅色眼珠被泪光洗炼的更透彻,“你敢说自己从没嫉妒过?”
邢淼咬唇,无法否认。
她确实嫉妒过,因为邢嘉禾太耀眼,她是公主啊,从小到大,永远是众人目光的焦点,谁和她站在一起都会被这种光芒吞没。
而她是一个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戳得肩膀塌下、拉着脑袋的孩子。
这点邢嘉禾怎么能理解呢?
或许曾理解,可此刻得不到期望的回答,她失望透顶。
“邢淼。小时候我送的礼物,无论发卡、裙子、鞋子,还是文具盒包包,你从不使用……我想穿姐妹装,你拒绝,为了不让别人说我们长得有点像,还剪齐刘海挡住额头……”
邢嘉禾不怒吼,低声说着,好像要用这些话拆穿邢淼的虚假和欺骗,“我的芭比、玩具是你藏起来丢掉,我的宠物狗、小猫、鹦鹉、蝴蝶统统是你带到后山放生。”
所以在乾元只有一匹马当作宠物,在纽约就有了五只茶杯犬。
她一直都
知道,但她觉得这些是美好中微不足道的瑕疵。
好比她喜欢听别人夸赞,心里清楚多少有点阿谀奉承的意味,还是满心欢喜。
“你毁了多少我喜欢的东西?”
“不是我,是嘉树……”邢淼语无伦次,眼泪簌簌掉,“我只是……帮了点忙……善后……”
听到这些话邢嘉禾一点不意外,“你们一丘之貉,把我当傻子。”
“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她嘲讽地笑,“那告诉我,你究竟隐瞒了什么秘密?”
这一次邢淼只是沉默,仿佛有什么堵住她的嘴,苦涩的眼泪都流不进去。
邢嘉禾瘪嘴,忍不住想哭,迅速转身,邢淼拉住她,“嘉禾,我、我……”
“邢淼,”她一字一句,“如果不是妈妈嘱咐我乐善好施,我绝对不会理你。”
攥住腕部的手慢慢松开,邢嘉禾头也不回地前行,吩咐人开了间VIP病房洗漱休息。
.
昂蒂布这座海滨城市,连地中海吹来的风都是蓝色,天色逐渐沉郁深蓝时,邢嘉树和邢璟深体内的麻药消散。
两人VIP病房相隔,邢嘉树先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彭慧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邢淼。
他拧眉,嗓音嘶哑道:“阿姐呢?”
两个女人埋低头不说话,邢嘉树眯起眼,视线在邢淼浮肿的眼皮逗留,沉默的时间,明朗而冰冷的心渐渐凝结成形,他眸中闪过丝杀意,闭眼,冷静简短吩咐:“扶我起来,手机。”
彭慧把升降床摇起来垫了两个枕头,因为邢嘉树的伤在肩后,不能靠。
“嘉树……”邢淼欲言又止,“嘉禾她……”
“闭嘴。”
“……”
彭慧说:“抱歉,是我没处理好。”
“你也闭嘴。”邢嘉树打开手机,看到一排未接丝毫不意外,双腿挪动踩地,“伞。”
彭慧又把伞递过去。
他执伞起身,缓慢走到窗前,看着广阔的地中海,拨通邢疏桐的电话。
对方接得很快,仿佛一直守着手机等待。
邢嘉树无声冷笑,“母亲。”
“身体还好吗?”
“很好。”
邢疏桐沉默须臾,“嘉树,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一言不发坐在航站楼,小小的身体都是伤,不断发抖,我看着你掉下了眼泪。收养你时,我真心想做一个母亲。”
邢嘉树没搭腔,慵懒地靠着窗台,海风吹起银纱般的发丝,他望着一望无际、漆黑冰凉海面,不着边际地想,潜藏在海面之下到底有多少怪物。
“但我从来不了解你想什么,甚至有时觉得恐怖。我一直不知道原因,也许是种直觉。但你和嘉禾一样,是我的责任——”
“煽情不是您的风格。”邢嘉树不耐打断。他听不得从邢疏桐口中念出嘉禾二字。
“那我应该怎么说?夸赞你精湛的骗术?骗了所有人十六年?”邢疏桐陡然激动,连声质问:“谁帮你隐瞒?谁拾掇你?文森佐?邢君言?你怎么能和他们同流合污一起骗我?我们是一家人,我和你,嘉禾才是一家人!”
邢嘉树咬紧牙根,苍白脸庞展现极端的厌恶与恨意。突然,他看着手背的“禾”笑出声,轻柔地问:“您在说什么?”
“我的原生家庭您不是很清楚吗?父亲是渔夫,遇到暴风雨来袭,渔船因此翻覆,连尸体都无法打捞,母亲因丧夫之痛也过世了。”
“还有,我的户籍不在邢氏,我叫LaloVLombardo,以后也一直是,一家人嘛,等我和嘉禾结婚就是一家人了。”
音筒爆发因惊恐愤怒产生的叫喊:“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和嘉禾是……”
“是什么?”他笑得更癫狂,“我们没血缘关系啊。”
邢疏桐啊地轻呼一声,“不,你一直知道……”
邢嘉树好奇地问:“我知道什么?”
“你、你……明明知道,却一直做那种事!”
他意味深长地说:“多亏您言传身教。”
音筒很久没传出回话,但听得出对方在拼命压制不安的情绪,“嘉树,你还年轻,这世界上有很多不能做的事,不能跨越的界限,不管是法律还是你的主,都订立了约束人的制度。”
“确实如此。”邢嘉树表示认同,“但您和我说这些什么意思?我遵纪守法,谨听主的教诲,每次弄脏阿姐前后,都会跪下忏悔。”
病房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脖颈和脸,反出白玉般柔润质地,他握住十字架,陶醉闭眼,用一种虔诚语调娓娓道来,“因为诚心,我能听到主的福音,祂告诉我,我做的对,因为家人和祂一样宽容,是包容万物的神,他们将原谅我的一切罪行。”
“不……不不不不!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家人——”
“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阻止了邢疏桐的教诲,也让病房另外两个女人毛骨悚然,“邢疏桐,你真可怜啊。”
嘟嘟嘟……
电话愤愤挂断。
邢嘉树捂着脸笑不停,邢淼翻了个白眼,心想也不怕把缝合的伤口笑裂。彭慧忧心仲仲地问:“邢疏桐知道了,下一步怎么办。”
“还有三天,所有事情结束了。”
“三天?”
邢嘉树淡淡地说:“这不是你操心的事,不如想想怎么安慰阿姐。”
头发由风吹动,他喃喃自语,“阿姐叫习惯了,怎么想我都应该是哥哥才对。”
......
母亲没打电话询问,邢嘉禾更迷惘。她不敢问也不敢做DNA检测,或许DNA检测也没用,身边无人可信,除母亲和邢璟深。
银行卡解冻的消息不约而至,她琢磨着,把嘉树转给她的钱全部转给邢璟深,当作他为她挡下一颗子弹的谢礼,以及回江家掌权的筹码。
做完这些,她推开邢璟深病房的门。
这是间豪华套房,客厅病床中间立了面半开放式的电视墙。绕过墙,邢璟深衣冠不整地半靠病床,左肩缠了厚厚的绷带,看到她,吃惊之余又有点喜出望外,“我以为你会先看嘉树……”
“他那边人够多了。”邢嘉禾坐到看护椅,看了眼他的伤,自责地说:“对不起,哥哥,是我害你受伤。”
“不用道歉。我更在乎你因为什么事失去理智和判断能力。”邢璟深停住,好像终于克服什么,慢慢抚上她的眼尾,“你哭过了,是我让你掉泪吗?”
哥哥的语气太过温柔,邢嘉禾鼻头一酸,满腔委屈涌上心头,眼眶慢慢渗出泪水,她仰起脸,感觉泪珠溢出,想擦掉,脸却迅速蒙上阴影,邢璟深冰凉的唇贴向眼尾,轻轻吻了下,吃掉了那颗泪珠。
她惊慌失措地按住眼角,“这、这……”
邢璟深轻笑,保持上半身前倾的动作,他身上沐浴露的香气和一种海洋的清凉芬芳从裸露的皮肤散发,“对不起,想到你为我流眼泪,没忍住,让你不舒服了吗?”
一触即分,太快,犹如微风拂面。邢嘉禾摇摇头,“就是有点突然。哥哥,你……”
那双黑色水瞳凝视着她,眼神不算清白,他低声喃喃:“我是个坏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