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回到了季姰的家乡鹤州,她推开家中小院的门,其中景象,经年未变。
那颗梨树已然开始落叶,药炉和蒲扇放在一旁,秋千随着风不住摇晃,只一眼瞧过去,昔年情景,仍历历在目。
季姰和沈祛机站在廊下瞧了许久,少顷,她走过去,擦了擦秋千上的灰尘,径直站了上去,用了巧劲,秋千随着她的动作越荡越高t。
她似乎又感受到了那种模糊的快乐,好似秋千会将她的灵魂荡出这四方天地,从此得见江河浩渺,青山不绝。
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她离苍穹忽远忽近,仿佛真的触手可及。
沈祛机照旧站在她三尺以外,长身鹤立,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不离。
她穿着他准备的杨妃色石榴裙,挽着窃蓝色披帛,裙摆飘逸摇曳,如绽开的海棠花。
季姰的视线从天空下移,瞧向不远处的沈祛机。
他实在是过分好看,霜襟雪骨,俊美非常,一双乌黑的眼睛定定瞧着她,令人望之心折。
岂止是昔年,即便是不久前,有些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季姰眨了眨眼,同往常一般,蓦地松开了秋千的绳索,随着秋千的惯性朝前一扑,正正好落入那白衣身影的怀中。
沈祛机稳稳地托着她,她咯咯一笑,抬手摸了摸他头上的白玉莲冠,又把玩了一下他随风漂浮的发带,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临走之前,季姰把编写成册的《灵土本草集注》放在了屋中的暗格之内,在其上施了法术,若她神魂散去,此书便能流传于世。
而后,两人便一道去了鸣鹤楼,点了招牌的黄酒酱鸭。
方兰莘许久未见季姰,当然要拉着她聊上许久,见她身旁站了一位气度不凡,引人注目的美男子,且待她显然非同寻常,免不了要问。
“敢问这位公子是你什么人?”
“兰姨,你这是明知故问。”季姰无奈道。
就见方兰莘一拍她的手,笑道:“怎么,好歹兰姨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连问问都不许啦?”
沈祛机不疾不徐地行礼,淡声道:
“晚生姓沈,单名一个潋字,拖至今日才来叨扰拜访,实为晚生之过,还望兰姨勿怪。”
方兰莘睨了他一眼,抬手瞧了瞧指甲上的蔻丹,头也没抬地问道:
“小沈,你是何方人士?现在在做什么营生?”
“晚生乃阿姰的师兄,修习剑道,自小便入玄门,并无来处。”
“诶哟,会武,那倒是能护得住我们姰儿。”方兰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很想挑挑刺,但是沈祛机无论是从外表还是言行举止都十分具有欺骗性,风度和礼数更是挑不出半分毛病,加之长得实在是君子模样,哪怕是最古板的老学究也说不出什么来,是以她欲言又止了半晌,只好故作高深地点头。
季姰只得无可奈何地站在一边,以为这就到此结束了,谁料沈祛机冷不丁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双手奉给方兰莘。后者不明所以地接过,手便被坠得一沉,还未待打开查看,就听他道:
“时间仓促,未来得及准备,一点薄礼,还望兰姨笑纳。”
季姰和方兰莘闻言,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季姰是真的没想到,她来鸣鹤楼算得上临时起意,他是从哪儿准备的这些东西?
方兰莘则打开了那个包裹,纵使她见多识广,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包裹看着简单,里面的东西却是分门别类,琳琅满目,除了银票和元宝,还有各式稀有的鲜花种子,有的来自西域各国,有的则来自仙界。除此之外还有几块上好的霞云罗,一整盒的首饰,仙界的灵石,和一块白玉算盘等等,简直让人看花了眼。
他的确很会挑东西,哪怕和方兰莘素未谋面,不曾了解,但是还真送到了她的心坎上。这下子任凭后者刚才还如何下定决心要鸡蛋里挑骨头,这么一来全都抛之脑后了。
方兰莘几乎憋不住笑,忙把季姰往沈祛机身边一推,笑眯眯道:
“打从小沈一进门,兰姨就看得出,这是个好孩子,和姰儿甚为相配,乃是天造地设的姻缘。”
季姰嘴角抽了抽,心道兰姨你方才明明还不是这样的。
但是方兰莘可顾不上变脸太快,忙收好包裹,推开门走到栏杆边,朝楼下催促道:
“去问问厨房,菜都好了没有?”
季姰这才挪到沈祛机身边,咬牙切齿道:
“沈郎君很会收买人心啊。”
沈祛机从容如旧,闻言莞尔,淡声道:
“阿姰过奖。”
两人在鸣鹤楼吃完饭,同方兰莘告别之后,便径直来到了城外的问道山。
纵使已然大致知晓季宁川的身份,季姰和沈祛机还是恭恭敬敬地跪在墓前,给他上了一炷香。
她什么也没说,望着那墓碑瞧了许久,沈祛机则上前,摆好了一应供品,点燃香烛,最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此后,再不回头。
之后两人便再次来到孟州,同希夷庙中的空玄会面,畅谈一番,即使后者仍不知他二人身份,但几次交集下来,显然也已经成了朋友。沈祛机和季姰拜托他,若人间到时起乱,需得由他率领希夷庙之众,加以应对,这对空玄来说本就是应尽职责,忙不迭地一一应下。
明月高悬,照得古今同。
“这一杯,我敬空玄道长,必定得问大道,青云直上。”
禅房内,季姰以茶代酒,付之一笑。
“多谢季姑娘,那空玄就敬二位,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三人谈天说地,月华顺着窗棂倾泻而下,隐隐可见星斗在天,这一方天地中,是难得的安宁自在。
梦亦妄生颠倒想,何如明月自由人?
此夜过后,季姰和沈祛机二人隐了身形,悄悄前往柳杨坡。
此时是秋收刚过,家家稻禾满仓,门口依然挂着花灯,然再无灵气流动,唯有花纹惟妙惟肖。
村民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或满足或幸福的神情,即便是疲惫和愤怒,也是生动的,终于不是往日的死气沉沉。
季姰发自内心地为他们高兴,虽然她心中再清楚不过,他们并没有忘,但新的生活总会使得旧日的沉重日趋减轻,可称来日。
这里的槐安庙也被重新供奉起来,焕然一新,沈祛机四处打量了一番,在他们走后,村民已经来过,且香火不断。
季姰也好奇地四处瞧,视线掠过门口的大花灯,眼睛一亮。
“大师兄,你看!”
沈祛机闻声望去,不由得一怔。
那花灯上画着四个人,长身鹤立的白衣男子,恣睢不羁的银衣少年,着雪青衣裙的明媚少女,和气度凌厉的红衣女子,惟妙惟肖,哪怕是没画清面容,对他们而言也极容易辨认。
他和季姰相视一笑。
终于,二人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柳杨坡,朝西行去,前往他们的目的地——
昆仑。
【作者有话说】
闻到要完结的气息了吗~
大家的想法我都看到了,目前番外的打算是,世界观相同的会有一些事的收尾,小沈当探花郎,小季的日常;其他番外目前打算是包括:校园篇的学生会长小沈和学神小季;民国篇的留洋归来学医大小姐和新式军官;以及伪骨,但是背景待定,目前大概规划了这些~
感谢宝宝们支持我走到现在!爱你们每一个!
注:“梦亦妄生颠倒想,何如明月自由人?”——宋方岳《息轩》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诗经女曰鸡鸣》
第119章 月落星沉
穿过昆仑山外的结界,一切如旧。
沈祛机握着桃吉真人给他们那截若木枝,和季姰一同浮在空中,一时相对无言。
季姰的感触显然更为深刻,昆仑虽然不复从前生机,还经过文华帝君身陨时流火的洗礼,曾是满目疮痍。或许是桃吉真人化灵之后,一直在努力修复,加之昆仑山脉乃万山之宗,灵气不绝,经过数百年,终于还是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此时金乌西坠,夕阳红于烧,映照在昆仑白雪皑皑的峰顶之上,霞光流转,为那纯白镶嵌了一道金边,照见世间沧海空流,于是群山至此蜿蜒,于天地间连绵不绝。
许是因为重归神位,如今的季姰亦不再畏高,她举目四望,披风随着冷冽寒风猎猎作响。这里的山川似乎仍然记得她,有一瞬间她听见了万山齐哭之声,使得她的神魂跟着共鸣,震颤不已。
“君上,我回来了。”
她低声喃喃,勉强勾起个笑来,神情有些落寞。沈祛机见她如此,亦没说话,不动声色地揽住她的肩膀,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与宽慰。
两人飞身而下,落在昆仑的一处平坦雪地上,季姰使了个诀,那些积雪竟然自动分散开来,露出下面的沟壑,沈祛机顺着雪散的路径沿途望去,发现这应该是个阵法的形状,但如今已经残缺不全,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