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剑心至坚,然难成心剑,”槐安真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虽不会坠入邪道,但这世间对你的束缚太少。长此以往,后果难计。”
沈祛机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这同看顾季姰有何联系?”
“你得明白自己为何执剑,那么就得从学会关照弱者开始。”
槐安真人说着,却并不全然如此,而是实话未尽。
诚然季姰身弱,但她心境豁达,情绪丰盈,同沈祛机截然不同。槐安真人有种直觉,若真要实现驱除机心之愿,关键可能还真是季姰这样心性的人。
一人安危得以保全,一人心结得以破解,何乐而不为?
不过此时陷入回忆的沈祛机对此全然不知,只是想起师尊所问他为何执剑。
他照做了,几个月来对季姰照顾的事无巨细,却并不明白这同他修炼有何关联,一度怀疑师尊是不是诓他,又觉得总不至于如此。如此反复之中,初心没感受到,反倒是因此在大泽渊被夜蜃所伤。
剑道何曾如此反复。
季姰是师尊所说他明了执剑初心的关键,亦是如今他受夜蜃所伤的缘由。
他最近心不太静,连冰天雪地的识海中都冒出些杂草来,好似空白画卷中突兀地溅上了墨点,白玉有瑕,令人生厌。
至少最近不太想瞧见她是真的——退却吗?非也,他从不回避本心,可总不该困在他从前并不放在眼里的情状中,任由出剑犹疑,剑尖堪堪止在面前。
本身是如此想的,然而惯性的力量竟也摧枯拉朽,席卷天地。他漫不经心地看顾季姰这大半年,听见她咳嗽,脚下这步子怎么也迈不动了,第一反应就想去瞧她穿的厚不厚,感应储物囊中披风放在何处。
这与他的决心相悖。
沈祛机定了定神,迫使自己不转头去看季姰,而是淡道:
“此地风凉,小师妹早些回去吧。”
说罢他就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去了,这回任由季姰如何也没再停留。
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季姰无语凝噎。
他这何止是厌倦同她搭台唱戏了,这分明是要把戏台子拆了。
也不知道他进那个什么大泽渊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出来整个人都不太对。
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查一查大泽渊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思及此季姰也有些疑惑,按理说若她脑子里的典籍有所记载,自己当时听见这名就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所在,而她却十分陌生,想来此地诞生时间并非很长。
不过沈祛机如今的态度倒是让她犯了难——不等她避之不及,他倒先忍无可忍,这对她实行套近乎计划十分不利。
装病没用,要不然她惹个祸?
季姰挠挠头,若是惹祸,这个尺度还真不好把握。毕竟自己入门以来一直安分守己,要是真惹什么弥天大祸出来,保不齐明个就得卷铺盖走人。
正想着,眼前率先浮现出一个人来。
季姰一边想一边点头。
说起惹祸,谁能比谢既更有经验?这回她高低得去请教请教,此事就能迎刃而解。
思考一番,季姰只觉豁然开朗。她无心在天枢院逗留,兴冲冲地往外走去,不曾得见竹影掩映间那长身鹤立的身影。
见她离开,沈祛机在原地默然良久。
发带随风拂过他的下颌,他垂眸,终于往院中走去。
*
开阳院内,梧桐树下。
谢既抬手从树上揪了片树叶,随意吹出一曲小调。听到季姰的来意,他挑眉,并不意外,只是点点头,眼里充满欣慰:
“小师妹你终于开窍了。”
“什么开窍?”
“不变成呆子的开窍。”
季姰抿嘴,感觉挨骂的不止她一个。
“三师兄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这算什么,”谢既轻嗤,浑不在意地将叶子一扔,“我早就说过你的情敌是大师兄那把剑。”
“纠正一下,不是情敌。”
“随你怎么说,反正目的是差不多。”
谢既打了个哈欠,双臂弯折垫在脑后,微扬下巴,似乎成竹在胸。
“这么说三师兄有办法?”
“那当然,我是什么人啊,这点事能难住我我还混不混了。”
“那么就请惹祸大师分享一下经验见解。”
谢既故作高深地仰头望天,也不说话。季姰了然,走到一旁倒了杯茶,双手奉上。
“这回可以说了吗?三师兄是不是能把大师兄的剑偷出来?”
“想什么呢,”谢既闻言差点呛住,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眉心,“我说你的情敌是剑,可不代表要从那死物下手,重点还是人。”
“人?”季姰不明所以。
“就是你?”
“我?”
“没错。”
“可我方才试过了,如今我咳嗽大师兄都无动于衷。”
“咳嗽不算什么,方法是现成的。”谢既将茶一饮而尽,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像只懒洋洋的狸花猫:“小师妹上回说想吃鹤州的黄酒酱鸭来着吧。”
“是啊,”季姰歪头,眼珠动了动,好似意识到什么,“你是说……”
“我方才算了一卦,今日就是吃鸭子的黄道吉日。时不我待,我们现在就去。”
“要不要先同朝师姐说一声……”
“打住,二师姐可禁不住大师兄的盘问。此事你知我知,不许往外说知道没?”
谢既拍了拍季姰t的头顶,后者只好点头:
“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季姰:躲着我?那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沈祛机:让你走你还真走了:)
第14章 鹤州之行
计划简单敲定,二人立即就下山了。
季姰起初还有些担心,毕竟朝绯玉耳提面命近来不是很太平,谢既又是被三令五申不准下山的,两人此举无疑是作死挑衅。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谢既的脚步,头一回离经叛道,多少有些胆战心惊。
见少女左顾右盼,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谢既嗤笑一声,语气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芝麻大点的胆量还央我带你去惹祸,逞什么强。”
“因为你没同我说具体是去作甚。”
季姰挺直背脊,强撑着体面,“咱们现在不仅是师兄妹,还是队友,你要做什么总得先告诉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简单啊,”谢既在原地停顿一下,等着季姰走上前来,揽住她的肩膀,头凑过去,眼神阴翳,“烧杀抢掠,栽赃嫁祸。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
“三师兄!”
眼瞧着少女要炸毛,谢既的面色反倒柔和下来,抬手揉揉她的头顺毛:
“开玩笑的,我可是正经好修士。”
季姰别过脸去不理他。
谢既不甚在意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塞在季姰手里。纵然生气,可此时好奇心还是压过了愤懑,季姰瞄了他一眼,低头打开了纸包。
是一包蜜饯樱桃,色如红玉,颗颗分明,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季姰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语气冷硬道:
“别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
“那是自然,收买你何止千金,买你一个笑脸就行。”
谢既低下头去,见少女仍拧着眉,视线还在手中的纸包上不肯移开,似乎在纠结是不是应该硬气点不吃人嘴短。他哪儿有这耐心,伸出两根指头,径直在少女腮边一勾,扯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脸来。
季姰瞪他,谢既却是一笑,满意地点头,而后召唤出一柄巨大的玉汤匙。
“……”
这又是什么东西?
瞧见季姰难以名状的眼神,谢既得意地勾勾嘴角:“没见过吧。”
“的确没见过。”季姰点点头,感叹道:“不曾想三师兄要用这么大的勺子吃饭,胃可纳海,饕餮也得自愧不如。”
“说什么呢,”谢既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脸,这回真要被气晕过去,“这是司南!”
季姰这才恍然大悟,不过她记得谢既的护身法宝不是这个,看来他的好东西还真不少。
这回换谢既懒得理她了。只见他右眼一亮,一道淡绿光芒覆在司南之上,而后化为数十道整齐相交的细密光线,朝天地间散落延伸出去,似是以天地为盘。而后他收了灵力,拉着季姰坐在司南的“勺子”上。
“这是?”
“你不会真想走着去鹤州吧,”谢既睨她一眼,“那我可无法奉陪。而且出宫门之时我虽施法藏住了咱们的气息,保不齐他俩另有办法追踪咱们的位置。方才也是将你我的气息从天地间隐去了。”
“隐去?那岂不是可以隐匿身形,任意妄为?”
季姰有些雀跃,就见谢既摇头,叹了口气:
“只是让人无法凭灵力相关追踪到我们的位置而已,普通人还是能瞧见我们。况且只能维持一日。”
好像有些鸡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