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么离谱的传闻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季姰轻嗤,她巴不得沈祛机能冷她一阵。
“不错,从你话中不难得知,此事是无稽之谈。”姜令杳笑笑,语气柔和,“还有一种说法想必你也知道,说沈祛机痴情甘愿当第二名,把第一拱手相让于你。”
“这更不可能好吗,我是凭本事得的,他没赢过我是他的问题。”
“是的,由此其实可以说明,沈师兄并未因此冷待甚至磋磨你。”姜令杳试图总结,“但他还是不愿你搬走,即便是暂时。而且说实话,你若在杏林峰,比在悬星峰更让他省力。那就说明他也不是为了图管人方便。”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我倒是觉得,外界所传沈师兄痴情虽然言过其实,但他的确是很在乎你,不想你离他太远。”
季姰闻言沉默半晌,有些不自然地撇开视线。
她当然知道沈祛机在乎她,这也是她为之努力的目的。
从一开始的因为师尊命令而不得不在乎她的身体状况,到如今月下谈心,解怨释结。虽说两人之间并未将话完全说开,可总能心平气和,不带偏见地谈论一些事情了。
能让沈祛机不加掩饰、顺从本心地对她说出心中所想,这无疑意味着在意。而季姰要的也是这样的在意,离他越近,越了解他,才能知道以后如何应对。
至于姜令杳所说的“不想你离他太远”,季姰却不敢苟同。
沈祛机不应会因旁人产生所谓想或不想的情绪。季姰心如明镜,她知晓无情道不会像话本子中戏言的所谓“杀妻证道”那般荒谬,但若习此道,确实需要心无挂碍,免生因果。
她要沈祛机在意她,可不是要他动心起念入了魔障,那她可就真是造了孽。所以她小心地把控着这个边界,同时也相信沈祛机修习此道,不会轻易将二者混淆。
如此种种,她又如何担得起这样可以称之为“舍不得”的情绪?沈祛机不会有,她亦担当不起。
季姰不愿为此纠结,遂起了身,站在亭下,朝越越所在之地又掷出一颗灵果,负手道:
“许是习惯使然吧,照看我久了不容易改。”
姜令杳亦点头:“也有可能。”
“其实我有想过我之后的打算,总不能真让大师兄照拂我一辈子,人家可是要当神仙的,我不能真成他的负累。”
季姰垂眸,轻轻吸了口气。
姜令杳呆滞地眨眼,不明白话题为何突然沉重了起来,但她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听着,望着那道羸弱却挺拔的背影。
“我在此只求延年益寿,若此间事都了了,我便回到鹤州去,将我爹的医馆重新开起来,肯定能远胜我爹当年。”季姰的语气有些雀跃,“学医还是有些好处的,越老越吃香。这样等到我离世之际,就托人把我埋在东面的闻道山上,埋在我爹旁边。”
许是太久没有听到生死相关的话,毕竟在求仙之地,时间不可同日而语。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便是如此。或许在神者眼中,凡人就如同蜉蝣,朝生暮死。
那么,为何当时不与沈祛机结为道侣呢?那样就有八千春秋,亘古无尽。
这个疑问瞬时冒出心头,姜令杳没移开视线,顷刻就将这念头压下了。她从那背影中瞧出几分恣意的风骨来,心道也不是谁都想成仙的,遂露出了然且发自诚心的笑意。
子非鱼,安之鱼之乐?
“若那时我还在这世间,一定会去看你的。”她出声,心也随之一定。
“那可就说好了。”季姰回首,笑意盈盈,“这话我可只跟你一人说过。”
“沈师兄不知吗?”
“他啊,挺奇怪的。”少女摇摇头,语气却柔了许多,“未来要当神仙的人却忌讳生死,是不是很可笑?”
【作者有话说】
季姰:他怎么可能是舍不得我?这话我可以说但不可以是事实!
沈祛机:(拉住某人手腕)
注:“日薄西回,穹天所以纪物”——陆机《演连珠》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惠子《庄子秋水》
第28章 变故初生
朝绯玉在奉州地界驻留了一些时日。
期间她同朝家众人一起关注妖界入口的动态。但一连盯了许多天,并无异常。
“要不我还是亲自进去瞧瞧吧。”
朝绯玉眉间有些倦色,终是不耐。朝连陌闻言却是摇头,不太赞同:
“玉儿,你拜入月微宫已有七年之久,所习与家学早就是天壤之别,不容混淆。且你从未接受过入妖界的训练,此事不妥。”
“可是妖界入口为何会移位?”
“此事为父也不知,看来迟早要同诸仙门详尽汇报。”朝连陌叹了口气,眉头紧锁,“移位本身未必昭示什么,可同最近人间发生的诸多怪事联系在一起,就很难说得清了。我看这妖界,肯定有猫腻。”
“我在修习时,师尊和长老们都说妖界亦是以灵力修炼,只不过本体非人罢了,谈不上作恶。”朝绯玉说着,语气里也有犹疑,“毕竟除了大妖作乱之外,妖界同我们还算是相安无事。”
“呵——”朝连陌冷笑一声,神色难辨,“草木走兽化灵,是以灵力为基不错。但动物草木,天生就是比人低等,兽性难抑,只知道遵从本能,毫无克己复礼,野性难驯。这样的东西,即便化了灵,又能是什么善类?”
朝绯玉有些吃惊地扭头。她对父亲不喜妖族也了解一二,却是头一回听见他说这样的话,一时不免有些愕然。
“很奇怪吗?”朝连陌感受到她的视线,盯着远处的荒漠,语气微讽,“世道就是如此。而且你们眼里妖族安分的理由是什么?希夷道君擒烛阴,为三界除害,妖王深感其义举,拜谢众仙门?”
“你怎么知道,不是妖族当时羽翼未丰,因忌惮才不得不如此的尝胆之举?当时的妖王,实力可并不如烛阴。连烛阴都被擒,他若不讨好献媚,又能如何t?”
显然这些话压在朝连陌心头多年。可能是嗅到了一丝乱世将倾的危机感,而且四下唯有荒漠,便也暂时放下了忌惮。
“可是……”
朝绯玉想说些什么辩驳,脑中却是一团乱,心中诸般话语都卡在了喉咙口,压得人难以呼吸。
“玉儿,不要心存天真。”朝连陌终于笑了笑,“无论是何族,身在何处,弱肉强食,自古通理。仙门为何对妖界不管不问,甚至封锁消息,隐瞒入口所在?并不是你认为的友好相处,井水不犯河水。而是神界声名愈隆,修士都卯足了劲要一步登天,哪儿还有闲工夫镇妖平乱?不然,若早些洞察,何必任由事态发展到如今这地步,还得倚仗我们这肉身凡胎当马前卒。”
朝连陌冷笑,负手而立:“仙家妖族,其实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尚且有礼义这层皮囊,一个无心掩饰本性。如此便罢了,我朝家立足之基从此分崩离析,还不得不给仙门当看门犬,说到底还是逃不出这弱肉强食。”
怎么会心无怨怼呢?
百年前的朝家除妖平乱,威名远扬,何等风光?
可从烛阴被擒之后,仙门同妖界达成表面和平,自然不会再允许朝家这些捉妖世家如往常一般行事,却也未因此有任何补偿。朝家不得不破釜沉舟,另谋生存之道。虽也能过活,但到底是没落了。
可除了身在其中者,谁又会在意呢?
朝绯玉久久没有说话。朝连陌知道此事对她定有冲击,给她留了好一阵缓冲时间,才听她开口,嗓音沙哑:
“至少……月微宫不全然如此。”
“月微宫再如何,也代表不了所有仙门。”朝连陌心情平复,语气淡淡,“你可知为父为何要你拜入仙门?”
“为朝家作表率,以期名望。”朝绯玉木然回答。
“不尽然。”朝连陌摇摇头,“凡事总得多算一步。就如现在这般,若往后风云骤变,乱世难避,至少仙门得保全自己人,捎带着朝家也能沾光。”
他说着,拍了拍朝绯玉的肩膀:“没有人家强的时候,心中再厌恶也得忍受,因为要靠人家生存。荒谬吗?为父也这么觉得。可是这世道就是如此。”
朝绯玉没再说话。认同她父亲所言吗?心中下意识是抗拒的,至少这些年亲眼所见亲身所历都不是假象。
可为何她的心头还是隐有不安?
两人都沉默不语,惟余大漠风声猎猎,划破日空。
“家主,不好了!”行岚疾步跑了过来,声音还带着明显的喘息,“那个人,那个人不见了!”
“冷静点,谁不见了?”
朝连陌依旧沉稳镇定,好似方才忿言妄语之人不是他。
“那个哑巴。”
朝绯玉心头一寒。
和朝家汇合之后,她第一时间就去见了这个疑似来自拂拎宗的人。那人衣衫褴褛,紧闭双目,无论如何也不开口说话,好似五感全失。浑身上下除了那半块玉佩,无任何出奇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