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同被一盆冷水泼醒,再三告诫自己不要认为他对她好理所应当。他不欠她的,反而是她欠得更多,这些是需要还的。
眼下不是任由情绪放任自流的时候,她几乎是狼狈t地草草收拾好心情,努力将注意力移到眼前的阵法上来。
沈祛机不明所以地跟着上前,多少也察觉几分不对,遂问道:
“怎么了?”
他很少这样问。从前的沈祛机不在意她的情绪,之后她也被他那淡到几乎没有的情绪感染了,两人根本没什么起冲突的机会。
眼下这算冲突吗?自然不是。
季姰深知自己没有这个资格,闻言笑了笑,视线也没从阵法上移开:
“没事,方才是我冒犯,大师兄不必在意。你说这个阵法,是不是出自拂泠宗?”
少女神情认真,好似真要将这阵法研究个透彻明白,沈祛机见状抿唇,俯身就要去握住她的指尖。
季姰因着方才情绪未消,下意识地躲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么明显的抗拒十分不妥,动作生生止在半空,颇为尴尬。眼见周围气氛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她讪笑,解释道:
“感觉我和这身体融合的不太好,总是出毛病。”
沈祛机要是信了她那才有鬼了,再次伸手,这回没给人留余地,将她的手握了个严严实实。
季姰心中叹气,没再抗拒,一瞬没了所谓,出神地盯着阵法,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与沈祛机平日里有些相像。
他眼睫一动,面色仍然淡淡,手却不由得急切地解开她的手心,顺着指缝滑进去,直至十指交握才仿佛有了落点,如同冲到岸上因缺水干瘪的鱼,迫切地渴求水源。
沈祛机思绪极快,将方才种种过了一遍。
他当然瞧得出她的不悦,可却不明白是为什么。
那些事情本就与她无甚干系,有何资格污了她的耳朵?
她总是将注意力放在任何旁的事情上,半分也不肯给他,如今,连拂泠宗这种腌臜也要来跟他于此分个高下,凭什么?
思及此他神情稍冷,转眼便抛之脑后。他若是因为这种卑劣事物同她计较个明白,那才是真不值得。
至于她生气的原因,他的时间和耐心都充沛,总有办法让她高兴起来,然后主动告诉他。
只要他们一直在一起。
如此想来,他竟然有一种难抑且隐秘的喜悦,如冰面下的暗流,潺潺涌动,不见天日。
沈祛机并未松开手,照例拿出帕子给她擦手,而后掏出一盒香膏,取出些给她涂上,手背手心,指尖指缝,一寸不落。
季姰难以言喻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他为何在幻境里作这无用功夫?还有他从哪儿弄来的香膏?
但看他还挺起劲,方才那些情绪不知为何消散了些许。她心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望着那阵法,忽地想起什么,扭头问道:
“大师兄,师姐说有三个阵法,这里想必是后来老郎中住的地方,都在河流发源处。祖祠的阵法如今在哪儿我们并不知晓,而锦荷院也有一个。”
沈祛机闻言手中动作未停,看了她一眼,点头。
“虽然我们确认不了锦荷院前身是现在的哪个地方,但锦荷院是秦氏夫妇的住处。”季姰想到什么,一把反握住他的手,语调上扬,“你说,会不会就是尤凤莲或者付良吟如今的住处?”
沈祛机垂眸看着她的手,思考片刻,淡声道:“很有可能,我们去看看。”
*
另一边,谢既和付良吟看着村民将天灯已然搭出了雏形。两人对视一眼,走到一旁。
“阿然,最后的阵法就落在此处,我瞧过了,这一处坤灵之气最盛,是村中灵脉所在。”
谢既自然不知作何反应,只得不说话,点头。付良吟见状勾勾嘴角,道:
“你放心,我不会忘了宗主所说,门中弟子,即便年年招新人,到底不够消耗。此乃从宗门往外延伸的重大突破,按数目看是多了些,但也容易许多,不是吗?”
谢既心道原来不止自相残杀,手都伸到普通人身上了,可真是够丧尽天良。好不容易才将表情控制住,他知道改变不了事情走向,遂问出个问题:
“昨日在田间遇到那位姑娘,看起来与你交情不浅。你明明不可能留在此地,还招惹她作甚?”
付良吟愣怔片刻,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但见他一脸不耐烦,许是怕事情节外生枝,于是解释道:
“我离村多年,对村中状况并不熟悉,利用她当只眼睛,何乐而不为?况且她家地势特殊,也是抽取地灵的中枢地带。我已经以带她离开为饵,让她把阵法所需在家中布置好了,也省了许多力气。”
谢既没想到他面不改色地无耻至此,差点就要破口大骂。用尽了理智紧紧咬住下唇,才勉强不让脏话脱口而出。
“这火烧的,还是快了些。”付良吟望着远处,笑得人畜无害,又收回视线,看向村民所在,有些惊讶地“呀”了一声,“你看,天灯这么快就要好了,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谢既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作:论一句话可以用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你说是吧小沈?(目移)
沈祛机:……
季姰:就是!
今天提早些更新噜!副本进入收尾阶段!
第49章 云销雨霁
秦府,锦荷院内。
朝绯玉赶到之际,此地已全然是另一般模样。原先的十步一景,假山廊桥,如今皆已一夕破败。家丁婢女亦不知去了何处,满院安静如死,唯余阴云蔽日,狂风呼号,如百鬼夜哭。
此类天翻地覆,虽心有预判,到底大相径庭,朝绯玉沿着湖中黑水走过石桥,疑问愈深。
她不知天泽庙和此地,和秦夫人具体有何关联,但眼前种种无疑在对此进行强调,而且沈祛机一定是在天泽庙做了什么,才接连引发如此严重的反应。
思及此,她深深吸了口气,指尖灵力入地,再次对三个阵法进行感应。三个阵法本是相互衔接,地中灵气由老郎中所在河流上游汇聚至锦荷院,而后再流到祖祠,如此循环。
而今却变了个模样,三个阵法齐齐发力,迫使地中灵气往一处汇去,正是天泽庙方向,就像是不甘心地在拼尽全力挽救着什么。
天泽庙到底……有什么东西?
朝绯玉倏然睁目,迈入院中。绕过残砖败瓦,从一地狼藉中瞧见一个单薄的身影跪坐其中。无数丝线自散了满地的绣品中延伸而出,密密麻麻,有的连入地底,有的从她身体中穿过,她却浑然不觉,听见朝绯玉的脚步声才幽幽回头,脸色青白,不似活人。
“你来了。”秦夫人,更准确的应该是尤凤莲说道,语调平静,毫不意外。
朝绯玉知她是幕后之人,却也不曾想过昨日还听其一番哀恸肺腑之言,今日便要将伪饰假意全然抛却。试探还未有了来回,事情竟然直接进入尾声,何尝不荒谬?
但总体看来也不很意外,不管秦夫人如今究竟是何身份,看她这般模样也早已是强弩之末,只不过本欲借她们的手进行最后一搏罢了。
“秦夫人。”她开口,声音在此时竟显得有些空灵,“一朝天翻地覆,眼前种种,或许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朝姑娘真是有趣。”尤凤莲勾了勾嘴角,说话依旧有气无力,“凭什么觉得我会知无不言?”
“你苦苦维持阵法至如今,想必也有许多不甘。”朝绯玉抱臂,语气平和,“我要是没猜错,天泽庙就是你的手笔。”
“你竟知道阵法。”尤凤莲眼中一瞬闪过意外,转瞬消逝,“也不奇怪,都是修士,你们照之前来的确实强上不少。”
“我不知你究竟要做什么,但你夹在其中显然矛盾。”朝绯玉挑眉,“一方面你貌似真的并无伤害村民的心思,但另一方面你又放任天灯所作所为。虽说你本打算借我们之手除掉天灯,但如今情景,貌似是后者占了上风。看你也是撑不了多久了,如此隐瞒又有何意义?再这样下去,天灯极有可能吞噬整个柳杨坡,到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尤凤莲久久没有说话。朝绯玉也不急,耐心地等着,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幽暗角落似乎躺着个人,仔细一瞧竟不知为何从头到肩被劈成了两半,可地上一滴血都没有。即便如此,这场景依然骇人可怖,触目惊心。
朝绯玉一贯镇定的脸上终于有了别的神情,她嘴唇微张,眼睛也不由得睁大了,语调上扬:
“你竟然把你丈夫杀了!”
听了这话尤凤莲无甚表情,冷呵一声,“这可是那位沈公子的手笔。况且,傀儡而已,倒也算不得杀人。”
朝绯玉瞠目结舌。
“很奇怪吗?”尤凤莲轻轻一笑,苍白的脸不知何时薄皱至此,随着她嘴角的弧度牵引出数道细纹,宛如枯树皮,“其实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秦奉衍,小厮,婢女,都是我精心制作出来的,是不是很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