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
她终究还是在心中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那就把酒摆上来吧,我再陪你尝几杯,至于按摩……你若真有法子,便按按吧。”
……
木屋的窗户,被风吹开了一条缝。
兰乘渊就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外不远处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他本来睡不着,担心这山寨里人心叵测,便想着来附近守着,以防万一,可他没想到,他会看到这样一幕。
白芨进了她的屋子。
门被关上了。
他不敢相信,可窗纸上却清清楚楚地映出了两个人影,一个坐着,一个……蹲了下去,那姿态,亲昵得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兰乘渊不想听,可屋里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却又一个劲儿地往他耳里钻,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能听见,她偶尔会发出一声极轻的、似乎是带着几分惬意的闷哼。
再然后,便是酒杯轻碰的清脆声响。
惊霜……留下了那小子。
她不仅让他进了屋还与他对饮。
一个念头,像一条淬了剧毒的蛇,猛地钻进了他的脑海,疯狂地噬咬着他的理智。
他们……
兰乘渊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用大锤狠狠地砸了一下,痛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一股腥甜自喉间涌上,他死死地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吐出血来。
他不知道手脚还是不是自己的,只是缓缓地靠着身后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在了地上。
夜风很凉,吹得他浑身发抖,可他却觉得,那风远不及他心中寒意的万分之一。
为什么……他一遍遍地问自己。
为什么,她可以轻易地让另一个人走进她的房间,而自己却连靠近她几步之内,都会被她用冰冷的言语驱离?
啊……是了。
兰乘渊麻木地想。
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不是吗?
是他当年亲手将她推开的,他是最没有资格再去奢求什么的人。白芨能给惊霜的是陪伴、关怀,是他如今再也给不了的、光明正大的情意。
他有什么资格去嫉妒?
他如今……只是个侍卫。一个连名字都是假的、卑微的侍卫。
兰乘渊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只要能这样守着惊霜,看着她好好的生活着便足够了,哪怕她身边站着的是别人,一颦一笑也都是为了别人也没关系,这是他该受的惩罚。
他一遍遍地用这样的话来麻痹自己,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嫉妒的声音在疯狂地叫嚣着,撕扯着他的灵魂。
——你真的甘心吗?
——真的……愿意吗?
兰乘渊将头深深地埋进了双膝之间,肩膀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又想自残了。
做点什么让自己的身体痛起来,是不是心口就没有那么疼了?
割开皮肉、鲜血流出的时候,撕裂伤口的时候,那些鲜明真实的痛苦就能够掩盖住心里的难受,这是在曾经的十多年里兰乘渊惯用的手段,可这一次,当他下意识地摸出匕首,打算给自己手臂来上一刀时,却突然停住了。
惊霜很不喜欢他这么做。
兰乘渊犹豫了一瞬,慢慢又将匕首收了回去。他茫然地望着虚空,突然t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而不远处,木屋里的虞惊霜突然笑了,白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得她哈哈大笑,而这样的笑声,从来没有因为他兰乘渊而显露过。
他能带给她的,好像从来就只有沉默、失望和眼泪。
兰乘渊用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不让那痛苦的、野兽般的呜咽声泄露出一丝一毫。
他在一瞬间想明白了。
明天,无论惊霜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必须笑着答应,他绝对、绝对不能再让她看见自己这副哭丧的、惹人厌烦的模样……兰乘渊默默垂下了眼睫,在那冰冷的墙角,蜷缩成一团,任由那无边无际的、阴暗的痛苦将自己彻底吞噬,像一条在泥泞里挣扎的、濒死的爬虫,在黑暗中,无声地、痛苦地煎熬着。
……
不知不觉间,天亮了。
兰乘渊一夜未睡,眼下是两团浓重的青黑,他刮去了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又用冷水反复泼了脸,直到那份憔悴被冲淡了几分,才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走出了自己的屋子。
他刚走到院中,虞惊霜的房门便开了。
她走了出来,神色瞧上去很是惬意,眉眼间那几日积攒下来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她看见了他,并未像往日那般视而不见,反而对他露出了一个极淡的、却足以让他心神巨震的微笑。
“天色真好啊。”她伸了个懒腰,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满足。
兰乘渊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点了点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走上前,从马背上取下一件干净的披风,默默地为她披上,清晨的山中,寒气重。
虞惊霜虽然有些奇怪他一夜之间主动了些的态度,可也没多想,只是坦然地接受了,甚至还拢了拢披风。
走了两步,她突然想起了昨夜没喝几口、就被自己喝倒了,此时还在屋中醉得呼呼大睡的白芨,出于微妙的赢家快感,虞惊霜觉得还是稍微关照一下手下败将比较好。
她笑眯眯地随意道:“对了,白芨昨天一晚上也挺辛苦的,你去给他也找件衣裳,别让他累着了。”
“……”
轰!!!!!
兰乘渊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一晚上……
也挺辛苦的……
这几个字像是一柄柄烧红了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上,烫得他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只觉得一股血腥气在胸膛间翻江倒海,几欲呕血。
然而最终,他还是强忍着那股心里的痛楚,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好。”
顾不上虞惊霜的脸色,他甚至不敢再看她一眼,生怕自己伪装出来的笑会顷刻间碎裂,他只是僵硬地转过身,木着脸,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又从行囊里翻出了一件大衣,走到正睡眼惺忪地从另一间屋子里走出来的白芨面前,面无表情地将衣服塞进了他怀里。
然后,他迅速地转身快步离开,就好像这样快速的反应,就能掩盖住自己通红的眼眶和滚烫的泪珠。
“呃……他怎么了?”白芨丈二摸不着头脑,被劈头盖脸塞了一件大衣过来,他此时还是懵着的。
兰乘渊以为自己掩盖的足够好,可他实在不算演技好的那一种,虞惊霜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踉踉跄跄的背影,思索了一会儿,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一个侍卫而已,不用关心他在想什么。”
第98章 第98章
自那日离开山寨后,一行人的气氛便愈发地微妙起来。
兰乘渊变得比从前愈发地沉默寡言,整个人都像被笼罩在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翳里,像一口枯井,深不见底,再也瞧不见半分光亮。
他不再试图靠近虞惊霜,甚至连目光的交汇都刻意避开,只是偶尔,当虞惊霜与小杏说笑时,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会从她的身后投射过来。
有时她回头,恰好能与兰乘渊对视,那人的眼神里盛满了她看不懂的、压抑而痛苦的情绪,像一块被投入水中的巨石,沉甸甸的,激不起半点涟漪,却能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
虞惊霜心中明镜似的,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可她懒得解释。
有些事,误会了便误会了吧。或许这样,对他,对自己,都更好一些。
如此又行了十数日,上燕那巍峨的城郭,终于遥遥在望。
……
虞府门前,虞修德早已等候多时,与他并肩而立的还有发妻王氏。
十年未见,岁月这把无情的刻刀,终究还是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曾经意气风发、名满京华的虞修德,如今两鬓已然染上了风霜,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蝇。而素来端庄雍容的主母王氏,眼底也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倦意,瞧上去老了不少。
当那辆并不算起眼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时,王氏的心瞬间便提到了嗓子眼,她虽非惊霜的生母,可那孩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当年之事,她心中也有愧,总觉得是自己未能护好她。
驾车的是一个眉眼清秀的丫鬟,并不如虞父所想是个壮汉,他的眉毛不由得疑惑地皱了起来,然后,就在他困惑的眼神中,一只素白的手掀开了车帘。
那只手骨节分明,却不似寻常闺阁女子那样纤细白嫩,紧接着,一个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便从车上缓缓地走了下来。
王氏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她看上去比记忆中的模样要清减了不少,眉眼依旧是熟悉的,只是那份属于少女的娇憨与天真,早已被岁月冲刷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到近乎冷冽的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