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上燕京畿乱成一片,曾经门庭若市的醉仙楼、望月阁,如今只剩冷风穿堂。
这期间,本来稳坐高堂的卫承等了几日,等来的却是骤然爆发的蛊毒灾祸,惊得他再也坐不住,火急火燎就亲自跑到了虞府,堵住虞惊霜讨说法。
“你这是、你这是做什么呀!”他难以置信地问,虞惊霜瞥了他一眼,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继续翻看手中的话本,随意道:“做什么?当然是帮你解决一梦黄粱的事。”
卫承怒火中烧,闻言差点当场跳起来:“我是让你帮我控制一梦黄粱的蔓延!我没让你将吸食迷香的人都弄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咆哮着,此刻心里无比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听信了卫瑎的话,选择借虞惊霜这把刀杀人……如今,要害死他了!
他恨恨道:“那些人就算对一梦黄粱上了瘾,可他们都是上燕的子民,都是被幻香所害之人,你怎能如此不管不顾……”
虞惊霜手中的话本被她“啪”地一声合上,她抬起头,目光如刀,直刺卫承的眼眸,那份凌厉让卫承的心头猛地一颤,后面的话,竟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狠心?”虞惊霜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嘲讽,“我这便算是狠心了?你这些日子,日日待在宫中,坐拥金碧辉煌的宫殿,可你可知,那些沉迷在‘一梦黄粱’之中的人,他们是怎样在无边的痛苦中挣扎煎熬?你可知那些无辜的百姓,是怎样被其掏空精气,最终油尽灯枯,死状凄惨?”
她顿了顿,目光冰冷地看向卫承,“你和先帝心有余而力不足,便任由‘一梦黄粱’在上燕横行,而我,我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她微微一笑,眼神却冷得像冰,“这便是你口中的‘狠心’?我倒觉得,若他们真的承受不住这痛苦,自然就从荒唐的幻梦中清醒过来了,可他们自己不愿意醒,只想沉溺在幻觉中,那么就算再疼,也只能受着。”
卫承先是哑口无言,可很快,他就从虞惊霜的话中找到了一丝可能性,眼前一亮,激动地抓住虞惊霜的手臂道:“等等……你刚才话的意思是,他们只会痛苦,但不会死?你确定吗?你怎么做到的?”
虞惊霜看着卫承那副激动t的模样,心中蓦地想:这小子,到底还是太嫩了,远不如明衡的心性和手段。
“你这沉不住气的小屁孩。”虞惊霜嗤笑一声,却并不想多加解释,只是淡淡点头,嘱咐卫承道:“我又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恶鬼,怎么可能将那么多人的性命当儿戏?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且回宫等着去吧。”
得到了虞惊霜的承诺,卫承犹豫再犹豫,还是勉强决定信她一回,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虞惊霜心中忽的冒出个想法:
同样是自幼坎坷,年少登基的孩子,卫瑎养的孩子,终究不如她虞惊霜亲自教养出来的。
……
而另一边,林啸的府邸内,则是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书房之中,林啸面色铁青,手中的茶盏被他狠狠捏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他却恍若未觉。
“一梦黄粱”本来就是他炮制并流传出去的,以往一切都好好的,那些人只是沉溺与幻梦之中,越来越上瘾而已,是香里头出问题了?可是,这香是他在兰乘渊以及数人怎么会突然失控与反噬?
他曾试图解毒,可无论用何种方法,那些蛊虫都如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那些中毒之人,任凭他手段尽出,也无济于事,更可怖的是,他清楚地知道,此蛊三十日内不服解药,人是会死的……而他却没有解药。
林啸想不通,他只是想用幻香控制那些人,利用他们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却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一旦这些人都死了,他耗费数十年心血布下的局就全白费了,他所有的谋划,都会付诸东流,甚至他自己,可能都等不到蛊毒发作那一天,就会被走投无路的中蛊之人先害死了!
屋外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噼啪”作响,砸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林啸烦躁地在屋内来回踱步,额上冷汗涔涔,这时候,他派出去寻找线索的手下终于回来了,凑到林啸耳边,那人低声嘀咕着……
“虞惊霜?!”
林啸暴跳如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看着手下坚定地眼神,他不得不冷静下来,咬牙切齿道:“一回来就坏我的好事……该死!”
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信件,有求救、有威胁,林啸的额角青筋跳动,他本想用香控制这些人,如今却要给他们陪葬?
他耗不起。
林啸深吸一口气,眼中杀意迸现,对身侧的手下恶狠狠道:“去,给她送封帖子,就说老夫邀她见见面。”
手下略一迟疑:“可是陛下那边……”
林啸双目圆睁,喝道:“陛下?陛下算什么东西!有了我的香,他还有几个人能用?待我解决了那个贱妇,料想陛下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手下连忙唯唯诺诺应下,亲自去虞府传信。
……
虞府,潇潇雨落,打湿了青石板。
虞惊霜坐在檐下翻话本,小杏在一旁磨刀,一切就好像两人还在大梁时。
虞修德匆匆赶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拿着林啸的拜帖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急得连连叹气,虞惊霜站起身,将他迎进自己的屋内,还未说什么,虞修德便先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般般,你怎么会惹上林啸此人的?他给你下了帖子……”
虞惊霜接过帖子,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她知道林啸急了,可这便是她想要的结果。
虞父还在叹气:“你离开上燕多年,不知道此人的行径,极其荒唐!极其离谱!他……”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虞惊霜却拍了拍她的肩,安抚性的笑了笑,虞修德奇异地安下心来。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你如今是个有主意的,为父便不多嘴了,只是,我想起了一桩旧事,我觉得,一定要讲与你听。”
……
虞惊霜任何人都没有带,独自一人前往林府赴约。
林啸的府邸内,书房中,林啸面色阴沉如水坐在主位之上,屋内的空气凝滞而压抑,仿佛连烛火都感受到了那份沉重,在烛台上摇曳不定。
虞惊霜缓缓走进书房,目光扫过屋内陈设,最终落在林啸的脸上,她打量着这个早有耳闻、曾经改变了她一生的人,而林啸也回望着她,两人的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敌意。
“林大人,好久不见。”虞惊霜的声音很轻,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却一开口就直刺林啸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或者,我该称你一声……寿王殿下?”
她的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林啸一震,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虞惊霜,缓缓开口:“你在说什么?老夫听不懂。”
虞惊霜冷笑一声,目光如炬,直视林啸的眼眸,“事到如今,你以为我没依据就乱说话吗?”
“寿王殿下,你这些年行事未免太过张扬了些,你以为你伪装得很好吗?你以为你就可以这样,永远地隐藏在幕后操控一切吗?”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从你在白家出现,与典国使节勾结,贩卖‘一梦黄粱’,再到你利用乔家姐妹制造混乱,嫁祸他人,这一切的一切,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太难了。”
第101章 第101章
林啸的面皮随着虞惊霜的话而微微颤抖着,良久,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我真是小瞧了你,竟然能猜到我的真身份,这么多年过去,一直被人叫着其它名字,我都快要忘了曾几何时,我可是尊荣无双的寿王!”
他眼珠一转,似蛇一样咬在虞惊霜的脸上,想要看清她每一丝细微的神情:“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的你……兰乘渊?还是我那废物徒弟?”
虞惊霜淡淡道:“没有人告诉我,全凭我又猜又……”
“不可能!”林啸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暴喝道:“谁会怀疑到一个死人身上?事到如今,我都不与你兜圈子,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顿了顿,虞惊霜挑挑眉,并没有反驳林啸的话,而是一掀裙摆施施然转身,挑了一把椅子坐下了,随意道:“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我可没有瞒着你什么,其实你的身份很好猜。”
林啸刚愎自用,极其傲慢,自认为伪装得天衣无缝,所以一被拆穿就气急败坏,既然如此,她也不介意给眼前这老头好好教导一番。
虞惊霜给他掰着手指数:“其一,上燕的太守,却能对源自于大梁的一梦黄粱十分精通,还知晓沉光族、沉光花的秘密,本身就很奇怪。”
林啸冷嗤:“西郡毗邻三朝交界,又与沉光一族的村落相邻不远,收留一些遗民,得知一些秘闻并不奇怪。”
虞惊霜笑笑,不与他争辩,“其二,时隔数年后,大梁又起一梦黄粱之乱,白府身先士卒,打着宴会的幌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迷香混在其中,引诱京畿的官员和世家上瘾,这一招老套却很管用,当年‘死掉’的寿王,就是利用他的身份使出这一招的,如此相同的把戏,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当年的旧党死灰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