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惊霜不喜欢成日窝在屋中,非要闹着和兰乘渊一起学武、习兵书。
虞父和姨娘虽然无奈又苦恼,可最后,也还是根据她力气比平常小娘子大一些的特点,专门请了个女武师来教她。
主母和嫡妹虞晞都是非常宽厚、良善的t人,从来待人都是一视同仁,即使中间隔了卫瑎那一遭“认错两姐妹救命恩”的破烂烦心事儿,虞惊霜和虞晞之间,也并未有过任何嫌隙,感情向来深厚。
除却自身,论及身边人,先不说兰乘渊,他的父母皆早早亡故,濒死时也拼命护着他。
就说明胥、卫瑎、华昆、明衡……这其中任何一个人单拎出来,都勉强称得上是家室和睦、长幼互亲,至少明面上不会太过难看。
就连小杏姑娘这样冷冷淡淡、一言不合就提刀砍杀、旁人看来必定有穷凶极恶的父辈、幼年遭受过伤害的人,其实也有着和谐融洽的家室——
她的母亲温柔和善、生父忠义诚毅、继父豪爽大方,三人俱是十分疼爱小杏。
数来数去,虞惊霜悚然发觉,她的身边,唯有白芨是个十足可怜的少年郎。
他的过去如何,虞惊霜并没有过多去查探,只知道他曾是白家家主的私生子,不太受家中重视,还常被白家主母所针对、毒打。
虞惊霜从皇宫中搬出来的那一年,也正儿八经地宣告了“致仕归家”。
她离开了小皇帝眼皮子底下,有些人便动起了歪心思,盘算着给她送男宠,好“吹吹枕边风”,看能不能搭上虞惊霜这条线,官途走得更顺利些。
白芨因为生的漂亮柔弱,便被白家调教了几番,忙不迭给她送来了。
虞惊霜过去也并不是没尝过荤腥,然而,这些人络绎不绝地来,实在扰她清净,不厌其烦下,她后来索性一个也不见,通通都将人赶回去了。
那段时日真是不得消停,小杏和潜鱼两人门神一样杵在门口,刀和剑都亮出来了,也挡不住那些少年、公子们领了命令,前仆后继地往她小院儿来自荐枕席。
白芨正是在那样一个雨夜,孤身一人、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衣到来的。
他的模样漂亮又可怜,一双圆眼睛明亮、眼底通红,在磅礴大雨的浇淋下,他的脸上有一种纯稚无辜、坚定天真的神色,正戳中了虞惊霜心中喜爱的那一点。
然而,她毕竟也不是真的恶霸、贪色之徒,居高临下一瞧、绕着弯儿随口套两句话,便能猜出眼前的人虽然口口声声仰慕于她,实则就是被人逼着来的。
她不太想搭理这种小白雀儿,可真当关上了院门,隔着雨幕和轰隆的雷声,虞惊霜想起隔着门缝最后他望过来的那一眼——
圆眼睛期期艾艾,蒙着一层水光,像极了很多年前,在荒漠戈壁上拉住她衣角那一个人。
这一想起来,就搅和得虞惊霜不能再视而不见了,到了半夜时分,她翻来覆去,迷迷懵懵差点就要陷入昏睡中时,隐约的咳嗽声传入了她的耳中。
虞惊霜只记得自己当时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拎着伞出去打开门时,就看到白芨缩着身子坐在门前,整个人湿漉漉的、狼狈又脆弱。
她叹了口气,还是将门拉开了一道小缝,想了想,问眼前可怜的少年:“会做饭吗?我这儿缺一个厨子,你可以来做菜。”
就这样,她收留了白芨,一收留,就已然过去了这么久。
白芨直到如今都以为,他当初那一套说辞真的骗过了虞惊霜,实际上他住在小院儿中没几日,虞惊霜就在一次宫宴上遇到了白家的家主和主母。
这两人迫不及待要在虞惊霜面前露脸,急不可耐地就将白芨的底儿在她面前抖搂干净了。
白家家主一脸谄媚地拦下虞惊霜,坏笑着问她“白芨好不好用”,那副嘴脸实在丑陋、粗俗不堪。
当时虞惊霜尚且不适应如此生猛的说法,她甚至稍怀疑了一下——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这人的意思?
她上下打量这个名义上是白芨父亲的男子,笑眯眯地问他:
“我凶名在外,很多人都觉得我心狠手辣、凶神恶煞,不将人命当回事……难道你就不怕白芨被送过来受我折磨?”
其实在当时,虞惊霜的本意是想讽刺、警告一番此人,然而,那家主竟然嘿嘿一笑,讨好似地说:“那是他的福气,感激您都来不及,又怎会怕呢?”
他的妻子也凑过来,跟着连声道:“对对对,服侍您,那也是白家的福气啊!”
这夫妻两个如出一辙的恭维逢迎,简直让虞惊霜觉得恶心。
她眼神温和平静,笑着对那主母道:
“不是你自己生的孩子,你说的倒是轻松。”
“若真的想要这份儿福气,不如将你白家的嫡子送来给我,让我好好疼爱他一番,若是我满意,即使送你们家几个正三品官职玩玩儿,又有何难呢?”
那女人的脸色瞬间僵硬住了,她睁大眼睛,连声拒绝:“这不是贵人您说笑了吗,他……他他他,他怎么能和我儿比?我儿自幼饱读诗书,是要走清流一派的……”
她语无伦次、惶恐万分地拒绝,生怕虞惊霜真的看上了她的亲儿子,虞惊霜瞧着她这幅神态,心里快要笑掉大牙:
别人的儿子可以送出去给达官贵人做男宠、做奸邪,自己的儿子可不能沾染上这些腌臜污名——他日后说不准还要代表清流纯臣、替着黎民百姓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真是太有意思了。
她面上不露声色,笑眼弯弯一挥手,便将这事儿在白家人眼里,算作糊弄过去了。
然而,一转身离了宫宴,虞惊霜转手就修书一封给明衡送了过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把这事儿说了一遍。
有这封信在,白家那个嫡长子至少三年内,别再想走他的“清流纯臣”仕途了。
被她警告敲打了一次后,这一家子蠢货总算消停了两年,也不敢再多有动作了,只敢背地里偷偷摸摸问白芨打探些无伤大雅的小道消息。
虞惊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清楚的样子,任由他们畏畏缩缩、提心吊胆了。
只是这一次,他们又是犯了哪门子邪,让小杏都留意了?
虞惊霜漫不经心地问:“这次他们想让白芨干什么?再来勾引我?还是透露我何时进宫去?还是再吹吹耳边风,让我给他们走个军卫的后门?”
她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那帮酒囊饭袋啊,连我的两脚都受不住,还做梦想进军卫呢?也不怕被里面那群家伙操练死。”
小杏也微微一弯唇角,点点头,说:“霜姐姐都猜对了,还是以前那一套。不过……”
她稍一蹙眉,道:“这次他们动了手,被华昆看见了。”
虞惊霜手上动作停下了,她神情严肃:“动手?华昆告诉你的?”
小杏颔首。
实际上,华昆和白芨一向对彼此看不顺眼,华昆尤其瞧不上白芨整日一副娇弱扭捏的样子,常常用话挤兑人家、言语上多有轻侮,要不是虞惊霜不喜欢他俩闹起来,小杏估计,华昆早就五花大绑将人扔出去了。
所以,当华昆来找她,不耐烦地告诉她这几日白芨被人缠住了时,小杏虽然面无表情,实则内心也是惊讶了一番。
她说给虞惊霜听,虞惊霜也微微有些诧异,内心飘忽,莫名还有点欣慰:华昆这孩子,总算是长大了些啊,也是知道关照友人了。
只是,一想到白芨这几日总也默默待在屋中不出来、生怕她发现异样,所以连药膏都不敢买来敷着的处境,虞惊霜就觉得一股怒火自心底腾然而生——
自她当年进入军卫后,她护犊子的名声就早已远扬在外,旁人可以在她的面前尽情嚣张、跋扈。
只要没有触及底线,虞惊霜一般都选择表面上笑一笑,背地里下点儿阴手也就算了。
至今为止,除了当年将狗肉算盘打在黄狼身上的那祖父孙三辈,再没有人敢欺负人、欺负到她手下来,白家还是这么多年来尝试的第一个。
虞惊霜捏捏手心,看向小杏,眼中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
小杏不言,只是默默从桌底蓦地抽出了一柄长刀,回望虞惊霜,她将长刀立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虞惊霜笑了:“小杏,过了这么久寡淡日子,你也觉得很无趣吧?”
“走,陪我去一趟白家,看看是怎么个事儿。”
第41章 白芨(1)
两人起身,一同向外走去,刚到屋门口,只听一声“吱呀——”,虚掩着的门恰好被人从外推开了,白芨柔弱而美丽的脸从门后晃了出来。
他才从街市上回来,怀中抱了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最上方是一包热气腾腾的桂花糕。
撞见小杏和虞惊霜,他显然是没防备,目光落到小杏背后的长刀上,白芨困惑道:“惊霜姐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虞惊霜顺手帮他拿过手中的桂花糕,笑眯眯道:“去一趟弘文学士白大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