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先前那几位都是怀柔手段，怎的到崔行这儿，便动起狠来。
她颇为不忍，忙别开眼，不去看崔行发红的眼眶。
弹琴和吹笛那两位欲说不说，仿佛有些着急，然不敢忤逆昌河，最终也只得悻悻低头。
谢瑛忽然想到周瑄，又看向昌河，同为皇室，他们的手段竟有种说不出的如出一辙。
同为权贵，不顺心者便可肆意处置。
全凭心情。
昌河凛了神色，虽比崔行矮了一头，此时仿佛踩在崔行肩上发话。
“入了公主府，便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一个卑贱的奴，便该削去身上所有戾气，尖锐，对主子唯命是从，毕恭毕敬。
你那骨头里的倔强，使给谁看？！”
不怒而威的气势，叫周遭人俱是胆寒。
除谢瑛之外，众人俱跪下伏地。
方才还和乐喜悦的氛围，霎时变得低沉凝滞。
“带下去，抽三十鞭。”
话音刚落，便有身高马大的护院上来，一把架起崔行，提起来往阶下去。
谢瑛阖了阖眼，沉声说道：“等一下。”
昌河挑起眼尾，说道：“你可莫要心慈手软，充奴的人若不好好调/教，磨去这通身养成的傲慢脾气，往后才是有他受不完的罪。”
谢瑛听到他姓氏时便已猜到，果然。
当年先帝查抄崔家，崔氏的母家根深叶茂，是京中有名的世家，在其倒台后，与之盘根错节有渊源的崔姓家族皆或多或少受到牵连。
崔行族中便是如此，原本只是个支系小族，没成想因为祖父与世家崔家曾有往来，阖族上下皆被治罪，或充沛流放，或充奴发卖，崔行便是在牙行，被辗转卖了几回落到昌河手中的。
“今儿我见不得血，头晕，你权当给我面子，饶过他。”谢瑛戴着帷帽，几人看不见她的面容，但见昌河对她很是有礼的态度，便知道她身份格外贵重。
遂在她发话时，皆齐齐叩头道谢。
昌河甩了下帕子，笑道：“崔行，今儿这顿打便免了，若有下次，本宫定要将你当众脱光了打！”
倒吸气的声音很是低微，因为周遭过于安静而更加明显。
昌河单手勾起崔行的下颌，抬到能看见谢瑛的角度，“仔细看好了，这是你的恩人。”
崔行睁开眼皮，发红的眼眶微微湿润，待清明重见，他看到帽纱遮住的女子，外头裹着一件缠枝牡丹纹披风，领口绣了一圈兔毛，迎着风，一簇一簇的毛被吹得跳动，内里的长裙遮住宝相花纹绣鞋，只露出丁点脚尖。
她的双臂垂在身侧，纤细白腻的手指尖绞着帕子。
崔行被勾着下颌，无法动作，便这般尴尬的闷出几个字来。
“仆多谢贵人搭救之恩。”
这回儿谢瑛听真切了，语气中已经没有傲慢之意，只剩下憋屈。
昌河倒也没再为难他，与谢瑛去往前厅，吃了点心果子，许是困了，那厢由着谢瑛挑选花样做小衣，这厢眼睛一闭，将薄毯拉到腋下，小憩起来。
这一睡便有半个多时辰。
外面传来打帘声，谢瑛望去，看见崔行捧着抄好的经书进来，毕恭毕敬站在雕花屏风后。
谢瑛戴上帷帽，这才走过去。
翻看了几页《冲虚真经》，的确如他们所说，典型的抄经体，虔诚认真的笔画，隽秀端庄。
“这笔字练了多久？”
“回贵人，仆自四岁开始写字，至今为止已有十六年。”
十六年，谢瑛细细想来，若不是崔家出事，崔行或许会去考取功名，或许还会考得个不错成绩，断不该埋没在此。
“颇有颜公《多宝塔碑》风格。”
闻言，崔行眼睛一亮，似要说什么，沉思再三后又咽了下去。
谢瑛约莫知道他要作甚，好容易碰到个欣赏他才华的人，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可这一瞬，他又难免想起两人身份差距，加之方才昌河不留情面的责罚，使他不得不谨小慎微。
昌河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望向透光的屏风，叫道：“是谁在那儿？”
谢瑛回她一声。
昌河趿鞋下地，发鬓微散，显然一副惺忪的模样。
崔行不敢看，将头低下。
瞥到抄好的经书，昌河笑道：“也就这点好处叫人惦记，否则...”
没说出的话大家都心知肚明，否则，崔行没有半点存在的意义。
傍晚时候，谢瑛便折返回宫城，从右银台门进，绕过大福殿来到三清殿。
白露和寒露拿下脚蹬，一阵凉风出来，头顶的海棠洒落白的粉的花瓣。
谢瑛抬起脸，嗅到淡淡的甜香气。
她去补了个觉，因为在公主府吃了不少果子，故而腹中不觉得饿，夜里便也就没有用膳。
消息传到紫宸殿，批阅奏折的周瑄手一顿，眉心蹙起。
“皇后没有用晚膳？”
承禄躬身答他：“是，听小厨房的人说，娘娘这两日吃的也少，今儿是头一回没用晚膳，自公主府回来后倒头便睡，风可是不小，别是吹病了才好。”
承禄别有用心的偷看过去，便见周瑄搁下笔，神情紧张。
“叫人去凌阴取莲子过来，盛满满一玉盘。”
去岁储存在凌阴的莲子，壳还是绿的，拿到手里凉丝丝的。
周瑄搓了搓掌心，一颗颗拨开，挑出内里的绿色莲心，将两瓣饱满的莲子放在莲式玉盘中，白白嫩嫩脆生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