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熙薇真诚无比:“承蒙郡主恩典,莅临过儿的小铺,儿心中每每想起便觉惶恐感激,许是沾了郡主的光华,儿如今生计见好,开了个小铺面,名唤沈记绮罗,就在崇仁坊中瑞安侯府对面,最近新推出了新款帷帽,想着郡主是难得的风华女郎,眼光定然也雅致,便斗胆过来请郡主指点一二。”
她说着话,拿出一顶崭新的帷帽,弓着腰,双手呈给武攸岚看。
武攸岚看了那云顶帷帽,简直双目放光,笑容掩也掩不住,幸亏她有漆黑一片的幂篱挡着脸,旁人看不见神色,方才令她有故作矜持的机会。
她玉手一伸,佯装随意翻看:“轻容纱做的?”
“郡主果然无所不知。”
“今儿就带着这一顶来?”
“是。儿想着今日是圣人为先母送盆之日,郡主与圣人血缘相亲,自是必要到场的贵人,因此,特意带来一顶帷帽给郡主过目的。”
“嗯,好。”听着是废大力气给自己送来的独一份儿,武攸岚心中很是受用,却仍旧没提要买下帷帽的事儿。
沈熙薇立刻接续道:“至于儿头上今早戴着的那顶,不过是方才路上人多,肩舆上晒着遮阳所用,儿一平民,素日都是抛头露面的,那还用戴着帷帽。”
这话说的很明白了,沈熙薇戴着也是为了吸引武攸岚注意,她是懂事的,自不会再戴着帷帽和武攸岚抢风头,方才路上的人和武后“送盆”盛典的人没得比,今日的风光都是武攸岚一个人的。
武攸岚自是听懂了,也没小性儿的计较方才那点鸡毛蒜皮,只道终于松了口:“月娥,拿二十两银子给这位娘子。”
她又接过帷帽道:“既是你诚心让我看的,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这帷帽我便收下了。”
二十两银子到手,沈熙薇一揖,谢过了乐怡郡主。
阿罗带着沈计众人在“贵宾席”外等着她,看着她笑的得意,上前问道:“娘子早上带走那顶新帷帽呢,卖了吗?”
“卖给了乐怡郡主,赏了二十两。”
阿罗忍不住拍手:“娘子果真神机妙算!可娘子怎知她一定会买?”
沈熙薇笑而不语,心中却思量道:武攸岚可不是没有心机的傻白甜,这帷帽今日戴在她头上最合适,武后看了才最欣喜,今日的好戏还在后头。
武后与武氏家族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她从小受尽家族白眼,励志长大后要为自己报仇,可血缘又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武则天与武氏家族的血缘,注定了她终要面对武氏家族⑦。
当从并州乡间而来的媚娘,凭借着过人的才智与谋略一步步走到了二圣临朝,一步步走到了太后持政,当她距离登基称帝仅有一步之遥时,个人的感情被她放在了最后的位置,而排在首位的是她的政治理抱负——撕开那层薄薄的垂帘,名正言顺的坐上天子之位!
如此一来那点儿陈年旧怨的个人感情,就变得不值一提,武后明白,在政治斗争之中,亲信远远没有血缘来的可靠,于是,武则天决定放弃个人恩怨,情感为政治抱负服务,将曾经被她发放岭南的武氏家族召回长安城,而武攸岚便是其中一员。
实际上,那些曾与武后有旧怨的同辈武氏之人,早已经受不住流放的折磨,在疾苦中死去。
武攸岚,是小一辈的,她自幼便见识了武氏族人颠沛流离的命运,见识了武则天如何如碾压蝼蚁一般,去碾压违背她意志之人的生命,她对武则天那种强烈的恐惧,深深的扎进了骨子里,这种难以言表的深邃恐惧感,甚至使她失去了对武则天不满的勇气。
当武则天将她召回长安城时,她简直感激涕零,每个毛孔都在思考着如何令武则天欢心,她虽因自幼被流放的命运,没机会接受良好的教育,而显得没有文华才气,可也是因着颠沛流离的命运,赋予了她另外一种能力——察言观色求生存的能力。
对外她显得娇蛮而嚣张跋扈,是因着在武、李两族斗争日渐白热化之时,她必须拿出作为武氏郡主的气魄,这种张扬的横行能最简明的传达出一个信息——武氏的得势。
而这,正是武则天要的,此时的武则天已然不再需要低调行事。
武攸岚深知,即便她刻意伪装,也没有办法有和李氏贵女一般,散发出受过良好教化的儒雅,索性就张狂着,显出凌人的气势。
比如攀附谢泠祐,亦不是她见色起意,而是新贵武氏,需要与洛下旧族联姻来巩固地位,这当然不是武后的意思,是她自己的意思,如果攀附上洛下旧族,即便有朝一日,武则天不再需要武氏族人,她亦可因着洛下旧族的庇佑,维持住荣华的生活,不再承受流放的痛苦。
她对谢泠祐也许有爱慕,但更多的是需要,不管他是谢泠祐,还是谢泠左的那种需要。
今日这云顶帷帽也是,旁人只当她张扬的性子爱出个风头,又或者以为她满脑子花痴,想要吸引爱郎的目光。
只有她自己知晓,今日这样的场合,她脱下遮住半个身子的黑色幂篱,带上薄雾一般的云顶帷帽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