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凡包庇死灵者,无论是谁,皆同罪。”
老院长背过双手。
他微微扬起脸,任雪白的长眉、胡须被渺渺水雾侵染,而只注视着水镜当中的无数身影。他的目光掠过每一个考生,最后停留在了大家最为关注的那一个身上。
——云乘月。
他的目光停在那女修身上,又像停在她影子里。他注视了好一会儿,皱纹纵横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一个笑容。这笑隐隐竟像有些欣慰。
“太子说的是,也等不了多久,真相便会大白。”老人缓声说道,衣袂飘飘随风,恍若随时都要凭空而去,“须知,芸芸众生各自有命,却又时刻都在为挣脱那天命而挣扎。”
“挣扎才是修行的本质。无论高低,无论贵贱,也无论旁人是否明白……或是否看见。”
太子微微皱眉。他冥冥中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意思,却思索不出具体不好在哪里。末了,他便归结为心中默默一句:这故弄玄虚的老匹夫。
他心中不快,便淡淡道:“王夫子不愧寿命久长,说的话旁人都听不懂了。”
听见这话,王夫子沉默了一会儿。
“是啊……”
他轻轻捋了捋胡须,苍老的尾音中拖出无限感慨:“我在这世上,的确已经活得太久……活得太久太久了。记得太多不该记得的事,又忘了太多不该忘记的事。其实人哪里需要活这么久,除非有什么事还需要去做。”
北溟忽生警惕。
“做事?王夫子还想做什么?”
老人只摇摇头。
“谁知道。”他的口吻却是很愉快的,像卸下了什么重负一般而长长吐出一口气,“说不定是再教一回书罢?教书育人这事,还真是很有意思,令人颇为怀念。”
……不知所谓的老匹夫。
北溟再次不悦,面上却只是垂眸微笑。
他转而注视水镜,也去看那侧颜清艳绝伦的女修。她正再次离开一个幻境,这次她仿佛受了伤,站在星光之路中却不急着走,只脸色苍白,捂着胸口喘气半天,才勉强往口中塞了丹药调息。
看着看着,太子那清澈也清淡的眼眸,再次变得温柔缱绻,也再度迷离起来。
他声音也软和了,温柔似水。
“结果究竟如何,那便看一看罢。”
第112章 继续前进
◎并没有闹别扭,真的◎
云乘月坐在书写台的阶梯上, 用一张淡鹅黄绣浅银色团花纹的丝帕捂住嘴,开始了又一次一连串咳嗽。
她刚刚经历了第六个幻境。运气不算太好,这是哪位战争狂人留下的书文, 不需要思考,只有一层又一层的搏杀。
同境界修士中, 云乘月的灵力数量、控制力都属上乘,然而她修炼速度太快,没有太多斗法经验,战斗的手法也很稚嫩, 所以一路下来受了不轻的伤。
如果不先休息休息, 调养好体内暗伤,她连路都要走不动了。
“咳咳……唔!”
她用力咳了好几次, 总算咳出了最后一团淤血。这下,虽然胸前还牵拉着作痛,但生机灵力总算能顺畅流转。
她感觉好多了。
“看来我要加强的不仅是书法基础, 还有战斗的具体章法。”
她感慨一句, 团起丝帕。这张精细的手帕也是个防御法器,还是薛无晦从帝陵中翻给她的,说是哪儿哪儿来的贡品。不过重在美观,防御能力倒是平平,这会儿她也就顾不得疼惜物品,怎么方便怎么来。
大团鲜血濡湿了手帕。浅银色的团花纹悄然流动,组合为一个隶书的“收”字;很快,带着细微气泡的血液浸入看似单薄的丝绢, 被吸收得只剩个淡淡的印子。
这原本是用来吸收攻击的书文, 用来收捡血污, 竟也挺合适。
云乘月盯着这一幕, 盯了好一会儿。
“你在看什么?”
身边有人这么问。
在她身边,亡灵的帝王也正坐着。与他庄严华贵的装扮不同,他的坐姿相当随性,单手撑在屈起的膝盖上,侧头望着云乘月。与之前相比,他身形凝实不少,连肌肤上也透出了极淡的血色。如果忽略他身上淡淡的死气,真会以为他是个血肉生动的活人。
尤其他此时眼神专注,乌黑眼珠比一般人更明亮有神。
云乘月轻轻扬了扬手里的丝绢。
“这手帕挺好看的,可惜了……不知能不能洗干净?”
她回了一句,将之叠好。
薛无晦看了那淡鹅黄的手绢一眼,对着上面的血痕皱了皱眉。他顿了顿才道:“管这做什么,你养好了身体,出去我给你找十张新的来。”
十张?云乘月“呃”了一声:“谁用得了那么多。况且我现在被飞鱼卫指控藏匿死灵,出去了指不定要亡命天涯,也记不得这事了。再说……”
“再说?”
“再说,你答应给我缝的毛绒兔子,打算什么时候给我?莫不是不给了?”
自浣花城外一战,曾经的毛绒黑兔小薛香消玉殒,云乘月就时不时念一念这事。
他一怔,神情多了几分不自在。
“有空自然会做,我何至于食言?”
云乘月只笑不语。其实她也更多是开开玩笑,调侃他罢了。
四周极静。
她额心“生”字流转生机,投映出淡淡白影。这字舒展笔画,一会儿大大张开、变得宽宽胖胖,像个吃得脑满肠肥的大官;一会儿将自己收束得极细,仿佛细脚伶仃、弱不禁风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