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昭笑道:“你记住,在这个宫里,你是万人之上,永远是最不用担心牵扯任何人、任何事的人。”
好辛一愣,也笑道:“说的也是。待您见了我父将,多替我安抚一下老人家的情绪,劳烦陛下了。”
两人相对再无言,好在罗之乐自乐胥殿门口缓缓走出,打破了僵局,她拿出一个香囊,做工精良,香囊下系着一枚小小的青玉,道:“这是我的信物,将军请携带着出宫吧,以防路上有什么闪失。”
沈子昭自车帘中伸手接过罗之乐的香囊,温声道:“多谢乐妃娘娘。”
“能帮助将军是臣妾的福气。”
白马轻踏足蹄,马车缓缓而行,沈子昭与两人辞行,车夫便驶向了出宫的道路。
洪公公是伴着好辛一起前来乐胥殿的,此刻正安分地守在殿门外,好在此人是个聪明机灵的人物,顷刻便低垂首笑道:“这乐妃娘娘素来喜爱歌舞,身边亲友朋戚隔三差五就要请入宫,每次娘娘都为了安排亲友们出宫煞费苦心。”
好辛微微笑道:“说的也是。”便由着洪公公跟着自己进入了乐胥殿。
忙活了几个时辰,眼看着天幕垂落,繁星遍布,正是晚饭点,乐胥殿内准备了一点吃食,好辛想着左右回寝宫还是得自己用膳孤寂,她哪受得了这种孤寂,不如与罗之乐一起,方是个伴儿。
今天的晚餐总算不是张牙舞爪、要命的清水螃蟹,而是一麻辣凤爪,一香辣肉丝,一酱猪肘子,配上米饭与木须汤,也算家常便饭,汤底浓厚,凤爪重辣,都是她喜爱的口味。
罗之乐将好辛按入坐,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臣妾实在是受宠若惊,从前喊陛下来陛下都不来,如今真是臣妾的福气,最近经常来臣妾这里吃饭,整个乐胥殿上下皆备着酒水吃食,丝毫不敢怠慢,殿里的厨子手艺得您的眷顾,厨艺都上涨了不少呢。”
好辛呵呵笑道:“那是好事。”
凤爪入肚,好辛吃得欢喜,装作没看见罗之乐与洪公公两人间的眼色。怕是上次这位乐妃娘娘看她吃蟹吃得不甚欢喜,特意去洪公公那里取了经。
根据短短两天的相处,她发现洪公公此人确实不可多得,话从不多说,揣测圣意的本事也是顶尖的,若是她上辈子也能向这位洪公公取取经,说不定与沈子昭的关系也能处得不错。
她吐掉鸡爪骨头,心道:算了,瞎琢磨什么呢。最是无情帝王家,上辈子因此而死,这辈子可得学尖了。
用鸳鸯戏水的帕子给好辛擦拭嘴角,擦过后罗之乐才执起长筷,给她悉心布菜,好辛抬眼看她的眉眼,口中咀嚼的动作慢慢变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妄论男子,就连她都欢喜这种温柔持家又贴心的女人。
想起沈子昭白日里讲的话,罗之乐是他在宫中最信任的人,尚在耳畔,开始只是微微细语,后来渐渐成了轰然雷声,阵阵敲打而来。
就连属于皇后的凤印都可以寄存在她这里……若沈子昭不想收揽她手里的军队,若她身后没有将门的势力……恐怕罗之乐早就是皇后了吧。
冷漠地吐掉鸡爪,她看着这个卑微的任人宰割的爪子,心里寂寞如雪地感叹着——
唉,美味的鸡爪啊,你这么香又有什么用呢,不还是要被人吃掉,没了性命。
唉,深情又英勇的女将军啊,我这么深情英勇又有什么用呢,不还是要做棋子,没了性命。
眼风一瞥,发现静静放置在桌角的居然还有一壶酒水,好辛自打在蛮族手中战败逃离,直到现在,应该也有足足半个月滴酒未进,恰好她现在正在感叹人生忧伤之际,这东西必不可少,于是对着一壶酒仰头而尽,结果发现这酒太过清淡,比自来水还少了点滋味,像是哄五岁小孩玩的,不仅啧啧道:“这酒不好。”
罗之乐嘻嘻笑道:“怎可能呢陛下,这酒可是太后前几日刚赐给臣妾的。”
好辛:“这酒不好——还有什么酒好呢!既然是太后那里的,自然是好的。唉——”
罗之乐抚上她的手,轻声轻语道:“陛下可有愁事?”
“唉……”好辛欲哭无泪,为情所困之时,她的情敌居然来问她何愁,她又叹了一声,“我愁这酒没滋味啊……”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罗之乐安慰她道:“陛下有所不知,这酒名叫醉花阴,的确是烈酒,但它有所不同——便是下肚时品不出任何滋味,等到酒劲儿上来后才有滋味呢,而且酒劲上头得极快。”
“真这么神奇?”
好辛这话音刚落,面上便渐渐觉出燥意来,似有一股无名之火燃烧了四肢百骸,不过须臾之间,她竟脑袋迷沉,晕晕乎乎,不能自已了。
罗之乐道:“陛下,您醉了?”
醉了?
不可能!
她堂堂将军是何等千杯不醉的人物,想起从前的军旅生活,烈酒暖身,撕咬生肉,刀口舔血,众将士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从前酒这种玩意儿她都是当水来解渴的。
迷糊之间,只剩喃喃:“这酒不好……不好……”
罗之乐蹙了眉心,嗔道:“前几日太后听说摄政王今日正好上朝,便早早几日准备酒食了,备下的定然都是上等的好物什,等着今日招待他呢。陛下怎说这酒不好呢?”
脸颊已然滚烫地通红,似火烧云染成的一片,视物颇有影重,本是暗自在心里骂了句,打算直接躺倒了事,却被罗之乐这番话一个重锤击在了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