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局中人的三皇子,却似乎并未看透此番真意。他只努力压抑着胸中怒气,不去看楚祁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然而,楚祁对六部事务时不时的点评,还是如同魔音贯耳般无孔不入,让他怒火上涌、五内俱焚。
其实楚祁并未点评出什么关键之语,不过就是些“辛苦了”“费心了”“需要多加关注”之类随口敷衍的言辞。
大臣们心中也早有准备,知道政事真章还在奏折上,故而也并未多言。
因此,太子殿下代掌的第一个早朝很快便到了尾声。
待大臣们轮番奏报完毕后,楚祁抬眼重新扫过群臣,有些懒散地问道:“不知诸位还有何事?”
三皇子转过身来,板着脸拱手道:“臣弟有事求问。”
“但说无妨。”楚祁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平和。
“皇兄如今需要处理诸般政事,想来定然十分繁忙。然陵寝修建亦是父皇挂念之事,不容贻误。臣弟恳请全权领下陵寝修建事宜,为皇兄分忧,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三皇子的言辞似乎十分客气,然语气却是毫无敬意。他甚至全程直勾勾地看着楚祁,目光不闪不避,神情咄咄逼人,显然是心存挑衅之意。
朝中大臣们的目光频频在这两兄弟之间逡巡,有的老臣心下暗道不好,按这两位殿下之前的趣闻,怕不是金殿之上便要打起来吧……
然而,楚祁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眉眼弯弯,笑意吟吟地道:“三皇弟果然思虑周全。既是如此,”他看向户部王尚书,笑道,“还请户部全力配合三皇弟,开展陵寝修建吧。”
“太子殿下。”陆相忍不住出列劝谏,“陵寝修建诸事纷繁,若全由三殿下总领,恐怕劳心劳力,实在辛苦啊!”
三皇子闻言,倏然转身看向他,语气中隐隐透着几丝寒意:“陆大人的意思是,孤没有能力统筹此事?”
“臣并无此意。”陆相连忙解释,“只是——”
“好了。”楚祁打断了陆相的话语,转向三皇子,温声道,“本宫相信三皇弟可以游刃有余地胜任此事,是么?”
三皇子闻言,甚为得意地睨了陆相一眼,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略带轻蔑的笑意,转身对着楚祁拱手道:“臣弟定不辱命。”
户部王尚书见状,只好出列道:“请太子殿下放心,户部定当尽心竭力配合三殿下完成陵寝修建事宜。”
楚祁很是满意地颔首:“既是如此,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说着,他站起身,在群臣的跪拜高呼声中,从东侧门离开大殿。
陆相目送着他的背影,很是恨铁不成钢地暗叹一口气,随即就转头对上了三皇子阴冷的眼神。
他堆起笑脸,刚要上前解释,三皇子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无奈之下,他把目光转向广陵侯,对方也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亦转身便走。
他这才反应过来:楚祁这副不争气的做派,竟让自己气得失了理智、乱了阵脚!原本可以继续与三皇子一党粉饰太平的局面,却因这一时冲动而被打破。
想到此处,他只觉头疼欲裂,也一挥衣袖,迈出大殿,紧锁眉头往宫门外走去。
◇
第206章 无心无力
陆相和广陵侯已经许久没有私下会面了。两人地位超然,身份敏感,若是被人抓住了蛛丝马迹,哪怕是被无中生有地扣上“谋逆”之名,也至少得脱一层皮才能自证清白。
然而今次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朝堂上的寥寥数语,已然昭示着这位曾向三皇子示好,又与广陵侯私下多有合作的丞相大人,似乎有了些别的心思。
两人几番辗转,包下了城东一家破旧隐蔽的茶舍,终于是在雅间中得以会面。
“相爷。”广陵侯端着茶盏,抬眸看向眼前的人,沉声道,“本侯是个粗人,故而明人不说暗话。你可是已然彻底投了太子门下?此前你那番墙头草的举动,三殿下便已心生不满。而今你若已择定前路,咱们恐怕便要割袍断义了。”
陆相挤出一个笑容,说道:“侯爷不必如此草木皆兵。你也知道,本相如今已进无可进,又能有什么别的心思?所谓墙头草之举,也不过是想在两位殿下之间求得一线生机罢了。但本相对三殿下,从始至终绝无恶意。更何况,太子那扶不起的阿斗,跟着他不是自寻死路?”
广陵侯闻言,冷笑一声,显然并不买账。
陆相见状,继续解释道:“三殿下初入朝堂,经验尚浅,贸然将陵寝修建这等繁重事务独揽手中,若稍有差池,岂不是出师不利?本相是真心为三殿下忧虑啊。”
说到这里,他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三殿下究竟有几斤几两,咱们明面上自然是歌功颂德,但实际上……侯爷心里也清楚,不是么?”
此话虽然颇为不中听,但广陵侯不得不承认,他所言确有几分道理。
三皇子虽自幼接受皇帝的悉心教导,确有政论高度和见识,但毕竟从未真正涉足朝政,官场中的各种弯弯绕绕,具体事务的错综复杂,对他来说,还是颇有难度。
而他此番选择撇开楚祁,一力承担修建陵寝的重任,届时若是真出了半点纰漏,都将无处推脱。
想到这里,广陵侯面色稍霁,但语气仍旧生硬:“即便你并无此意,但你当众驳斥,确实落了殿下的颜面。他若因此对你怀有成见,本侯也爱莫能助。”
听闻此言,陆相脸上的笑意更深。他略带一丝讨好的语气,低声道:“为表歉意,本相安排此批江南道运送的‘货物’,直接送往殿下府中,不知可能稍稍平息殿下的怒气?”
见广陵侯不语,他又补充道:“本相绝无他意,不过是赔罪罢了。说句心里话,本相如今已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什么皇储之争,实在是无心也无力。咱们共事这许多年,本相只与你说一句交心直言:本相只求安稳度过帝位更迭,待三殿下登基之后,能容我颐养天年便好。”
“好吧。”广陵侯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的肺腑之言,本侯会如实转达。至于殿下是否相信,本侯却也无法保证。”
陆相紧跟着起身,拱手笑道:“那便多谢侯爷了。还望咱们之间,仍能情谊如故。”
广陵侯没有再答话,冲他拱手还礼,披上兜帽,转身离去。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外的黑暗中,陆相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眸中闪过一丝寒意。
城北的酒馆,雅间中烛光摇曳。三皇子负着手,满脸怒意与焦躁,来回踱步。
门终于被叩响,身披兜帽的人推门而入。三皇子立刻迎上前去,抬手阻止对方行礼,沉声问道:“陆景成那老东西是怎么回事?”
于是广陵侯将之前两人的会面,挑着没有那么刺耳的部分,简要复述了一遍。
“担心我?”三皇子冷笑道,“他当我是无知稚子?就算他所言属实,可要说他没有半点借此讨好楚祁的心思,谁信?”
“殿下,”广陵侯低声劝道,“陆丞相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他已是进无可进之人,掺和皇储之争,难道还能有什么好处?即便他什么都不做,皇位更迭之后,他也依旧能稳坐相位。想来不过是年纪渐长,忧思过甚,想两边不得罪,以求安度晚年罢了。”
三皇子冷哼一声:“真是令人作呕的墙头草!”
“墙头草总好过他彻底倒向太子那边吧?”广陵侯继续劝道,“而今他愿意示好,对我们而言,终究是一件好事。若真与他撕破脸皮,保不齐他一怒之下弃了晚节,站到太子身后,那才是真正的祸事。”
三皇子闻言,沉默下来,半晌才道:“侯爷所言有理,是孤过于意气用事了。”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广陵侯微微一笑,说道,“您年轻气盛,心高气傲,正是成就大业所需的品德。”
“侯爷谬赞了。”三皇子的脸上露出笑容,“那便辛苦侯爷与陆丞相商议一番,妥善处理那批‘货物’。”
广陵侯拱手道:“请殿下放心,定然神不知鬼不觉。”见三皇子微微颔首,于是躬身行礼后,重新戴上兜帽,转身走出雅间。
他迈入黑暗的长廊中,没有提灯笼,又走下昏暗的楼梯,穿过弯曲的通道,从侧门走出酒楼。
朴素的马车已在夜色寒风中等待,他刚要掀帘登上马车,忽然若有所感,借着兜帽的掩盖,悄然转过目光,往巷尾的阴暗处看去。
那边空无一人,只有冷风呼啸,似乎一切只是错觉。
然而,这样的“错觉”,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忖度片刻,低声吩咐车夫:“往城南去。”
车夫一怔,随即恭敬应道:“是。”
他这才掀帘登上马车。车夫挥动马鞭,马车缓缓启动,沿着寂静无声的夜路,往城南行去。
月上中天,夜色寒凉,楚祁仍在正乾殿内伏案疾书。
身前临时搬来的桌案上,是随风摇曳的烛光和堆积如山的奏折。左侧屏风后,是皇帝时不时的低沉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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