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搁下毛笔,楚祁双眼放空地往檀木椅上一靠,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窗棂上,仿佛失去了灵魂。
皇帝透过屏风,看到那生无可恋的剪影,唇角不禁微微上扬,语气却依旧严肃:“祁儿,可都批完了?”
听到这虚弱的问话,屏风后的人影立马弹起来,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一番衣袍,才迈步绕过屏风,恭敬行礼道:“回父皇,儿臣已按您的吩咐,逐一批注完毕。”
皇帝的目光打量过他疲惫的脸色,道:“辛苦了。”
楚祁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恭敬答道:“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职责和荣幸,谈不上辛苦。倒是父皇为国为民,日夜操劳,宵衣旰食,儿臣深感钦佩。”
皇帝不置可否地一笑,转而道:“说说看,奏折中都呈报了哪些事务?”
于是楚祁先将朝中各部事务一一道来,又报了各地千里迢迢呈上来的折子,包括但不限于江南道运河挖凿的进度、青州修整山间道路的情况、云中道税赋审用的最新消息、北地州资助牧民牛羊过冬的用度报备等,最后便是各类弹劾朝中大臣的折子。
大臣们之间的相互弹劾,往往角度怎么猎奇怎么来,言辞怎么激烈怎么写。而楚祁显然对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十分感兴趣,说到这一部分时,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滔滔不绝。
“好了。”皇帝不得不蹙眉打断他,沉声道,“天色已晚,回去歇息吧。”
“好吧。”楚祁很是意犹未尽地拱手行礼,“儿臣告退。”
皇帝闭上眼,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便听脚步声逐渐离去。
“李迹。”皇帝沉声唤道。
李公公从门外走进来,恭敬道:“陛下。”
“把折子都搬过来,我看看。”皇帝道。
李公公迟疑一瞬,开口劝道:“陛下,已是深夜,您的龙体要紧……”他的话未说完,便瞥见了皇帝明显不善的面色,只得硬生生咽下后半句,搬来一个矮几,又将屏风后桌案上的奏折一摞摞搬来,再移来两盏烛灯,床榻上亮堂起来。
皇帝取过一本奏折,展开细看,不拘一格的行书映入眼帘,字里行间尽是洒脱之意,却不失笔力风骨,锋芒隐现。
他不由得有些怔愣——这竟是他第一次看见楚祁的字。而透过这夹带几分草意的书法,便能即刻联想到对方慵懒随性的姿态。
他的心中不禁浮上一些复杂的滋味。没有自己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干扰,对方在青州,似乎活得颇为自在洒脱。而自己召他回京,倒像是把一只自由翱翔的鸟儿拘进了金笼。
他定了定神,开始阅起楚祁的批注。
随着一本又一本阅过,他的心潮渐渐开始翻涌起来。未等阅完所有,他便将手中奏折合上,扔回矮几,随即靠在床头,闭目沉思。
并非批得不好。而是批得太好。
好到让他恍惚间觉得,仿佛是自己站在对方身后,一字一句指点而出。
他忽然想起,自楚祁远赴青州以后,不过数年时间,那边竟再无任何民乱或匪患的消息传来……
他的唇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似是苦涩,似是欣慰,又似怅然。他起身吹灭烛灯,躺回榻上,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
第207章 喜忧参半
“陛……陛下……”皇帝是被李公公吞吞吐吐的声音给唤醒的。
他睁开眼,越过床前恭敬垂首站立的李公公,瞥向窗棂上糊着的砂纸,见隐约透出微光,显然是天色渐亮,正是快要下朝的时辰。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掩唇咳嗽几声,稍稍缓过气来,哑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李公公垂着头,声音有些发颤:“盯着三殿下的那位暗探……没能回来,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都未曾找到。”
他的话音未落,矮几上猛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即是皇帝剧烈的咳嗽声。
李公公浑身一颤,没敢像往常一般抬手帮皇帝拍背,只如鹌鹑一般静立着。
皇帝的咳嗽愈演愈烈,许久才渐渐停下。他喘着粗气,垂眸看着自己衣袖上的点点血迹,沉默良久,倏尔一笑,重新靠回锦枕,声音嘶哑:“羿儿那边,不必再派人跟了。”
李公公惊疑不定地微微抬眼,却仍然不敢直视他,只得小心翼翼地应声:“嗻。”没有收到皇帝的下一步指示,他只好胆战心惊地等待着。
“是最靠前的暗探么?”一片沉默中,皇帝重新开口。
“……是。”李公公斟酌着答道,“与查探太子殿下的一样,均是暗探中的顶尖好手。虽较之暗卫,更擅长隐匿而非搏杀,但也断非常人能够轻易制胜的。”
皇帝深吸一口气,问道:“依你之见,京中谁人有这等本事?”
“这……”李公公硬着头皮,声音显然底气不足,“奴才并不会武,恐怕难以判断……”
皇帝冷笑一声:“得了吧。相处这么多年,朕还能不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怕说错话罢了。”他的声音透出几分寒意,“能有这身份与羿儿私下会面,又具备这等实力的,除了萧致远,不就是杜慷么?”
李公公讪讪地附和道:“还是陛下明察秋毫,奴才实在愚笨,故而未曾想到……只是侯爷素日从不涉足朝政,就连世子也是您亲封才入仕;至于杜大将军,向来忠心耿耿,唯陛下之命是从,想来也不像是做出此等事之人……”
“那你的意思是,暗探自己迷了路,故而忘了怎么回宫?”皇帝眯着眼看他。
李公公一时语塞,额上冷汗涔涔。
皇帝蹙起眉头,心烦意乱地闭上眼,低声道:“退下吧。”
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片刻后又忽然响起,重新靠近。皇帝眉头一拧,猛然一拍床沿,怒声喝道:“不是让你退下么?!”
“父……父皇……不是您让孩儿每日下朝后来批折子么?”楚祁诧异又小心的声音响起。
皇帝睁眼看向楚祁,心中思绪万千。他把对方从头打量到脚,又重新打量到头,眼神竟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几分。
楚祁被他盯得发怵,连忙垂下眼眸,敛息肃立。
“去吧。”皇帝的声音忽然响起,“今日不必批到那么晚了,若是到了晚膳还未批完,便用了膳回去歇息吧。”
楚祁连忙躬身行礼,又惊又喜地应道:“儿臣遵命,多谢父皇恩典!”说完,他快步走到屏风后落座,取过一本奏折,细细翻阅起来。
皇帝透过屏风,看着对方认真专注的剪影,耳边传来衣袖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他无声叹了口气,扯了扯锦被,闭上眼,重新沉入未尽的梦中去。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大莫山陵寝的地宫部分已近完成。
皇帝陛下仍未临朝,但朝中各项事务却依旧井然有序。
于是众臣们再看向那个靠坐在御座旁、以手支撑额角、漫不经心的身影时,眼中便多了几分审慎与探究之意。
而三皇子最近的心情可谓喜忧参半。
喜的是,为陵寝修建供材的万禄商行竟主动帮他虚报了不少用度,陆相那边也如约送来了大批“货物”,让他赚了个盆满钵满。
忧的却是,皇帝已许久未召他入宫,甚至屡次驳回他探病的请求,姚贵妃那边也未传出只言片语。如此不声不响地拖延下去,若有朝一日突生变故,他失了先机,难道真要将这皇位拱手相让?!
自从广陵侯传话言道有人正监视两人往来,已经“斩草除根”后,为谨慎起见,两人之间再也未见过面,而是借助萧承烨身份上的便利,两相传递消息。
三皇子对这位世子也是既满意,又不满。
满意的是,对方确实忠心耿耿,及时汇报楚祁的各种动向,并探查了工部几位郎中的喜好,让自己成功投其所好,拉拢了其中数人。
不满的则是,对方未能起到最大限度的作用——代理朝政的太子殿下,虽时常面带倦色、眼下乌青,却依然能强撑着上完朝会,散朝后还能按时批阅奏折、下发政令,简直匪夷所思!
“到底怎么回事?”工部值房内,三皇子冷冷地看着恭敬立于案前的萧承烨,语气冰冷,“世子不是最擅长以色惑人了么?为何楚祁还能好端端地处理朝中事务?”
萧承烨面色有些发白,嗫嚅着答道:“臣确实已经尽力了……只要太子殿下前来,臣便百般……”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避开未尽之语,而是低声道,“不过,臣或许知道其中缘由。”
“哦?”三皇子微微前倾,目光凌厉,“说来听听。”
“平日里,太子虽然对陛下的状况只字未提。但某次醉后,他无意间透露,其实当前朝中递上去的折子,皆由他逐一读来,再由陛下口头评述,最终才由他代为提笔撰写,故而才能如此游刃有余。”萧承烨恭敬说道。
“原来如此……”三皇子冷笑一声,靠在椅背上,目光阴鸷,“还真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怪不得每日上朝时,半句真知灼见也蹦不出来;下朝后却能落笔如有神,安排得井井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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