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愣在那儿。挎包带子从肩上滑脱,她下意识朝上拎了拎。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处卖鱼的摊子前,兰芝才问:“是她让你来做工作的?”
“不是,”八斗否认,“这不是咱娘俩闲唠么。”来到东北。八斗也学会了几句东北方言。唠嗑是高频词。又说:“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问问您的意见。”
“有病治病,我能有什么意见,当初你自己喜欢,一头撞进去了。这就是命。”言简意赅。也是兰芝的一贯立场。八斗忽然用那种长句子,有点书面语的意思,“妈,如果笑笑一直不能生,咱们,是不是得有点思想准备?”
轮到兰芝沉默了。话题太沉重。她一个老太太接不起来。半晌,她才问道:“这事儿你姐知道么。”
“还没跟她透。”八斗故意嬉皮笑脸地,粉饰太平,“这不先跟您商量商量么。”
“我说的你听得进去吗?”
“您是我妈,肯定不会害我。”
“能试管婴儿吗?”
“考虑过,”八斗打磕巴,“医生不建议、不支持。”
兰芝长叹:“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一个女人要是不能生孩子,又刚好嫁到一个有意愿要孩子的家庭,怎么弄?两边儿,对不上。”兰芝盯着八斗。八斗无言。他从老妈的眼眸中似乎已经读到答案。但这件事上,谁都不愿意做坏人。兰芝随即,“还是得听听笑笑的意见。这种事儿,只要你和她都想明白了,就好办。”
八斗试探地,“那您儿子要是真走到那一步,您能接受吗?”兰芝道:“哪一步?”八斗笑,“一个人过了。”兰芝两手端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八斗嘀咕,“我就是觉得,不能对不起我爸。”
兰芝大声,“你不用觉得对不起任何人,我,你爸,你姐,你首先要考虑的,是能不能对得起你自己。学习这么多年,奋斗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在北京立住脚扎下根,身后连个后人都没有,你甘心吗?”
老妈的“天问”,让八斗头发蒙。要说他多爱孩子,谈不上。最主要是没概念。毕竟他的孩子还没来到人间。没有个实体,一切都是虚的。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他执着的是孩子(儿子)这个概念。
说真的,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绝后”。
他需要有一个生物学同时也是社会学意义上的孩子。就跟当初一笑需要有一个社会学意义上的丈夫一样。但不同的是,现在,冯一笑似乎连这点社会学意义都不在乎了。
但他不能。
看到吴屈梦接二连三地生。八斗羡慕李骥。他觉得有孩子,甚至有多个孩子,括弧,必须有儿子,也是男人混得好的一种标志、标配。
这意思,他只跟陆海超探讨过。海超的判定是,“这辈子,像你我这种人,充其量只能养得起一个孩子。所以,谁来当这个孩子的妈,太重要了。咱耗不起呀!这个失败成本太大了!”想到这儿,八斗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从这个角度看,他又不得不承认小冯的高瞻远瞩。她是比他自己还了解龚八斗的人啊!
同样的意思传达给三元,是在回程的路上。
龚三元原本都快睡着了。八斗这么一提,她来精神了。双目炯炯,跟俩汽车大灯似的,嘴叭叭地,“什么时候的事儿?生病也不是一两天了,干吗不早说。”她跟兰芝的立场、态度大同小异。
“这不才有定论吗?”
三元手势丰富,手指张开,跟鸡爪子似的。她手没肉。“咱不是歧视妇女,不是说不生孩子就要给人扫地出门。不是那意思。可问题是,全家人盼了那么久,突然来这么一答案,谁受得了。你也能忍?”
八斗不吭气儿,认真开车。
三元说:“自己也不觉得难为情,没一点愧疚没一点反省,过年,就往群里撂俩红包,那点臭钱,恶心谁呢。”
八斗失笑,一笑的那“臭钱”,三元抢着可带劲儿。
三元又分析,“这有孩子的夫妻,都不定能过到头呢,别说你这一个毛孩儿没有的。”
八斗从喉管里发出一声嗯,就算回应了。他伸手开音乐。三元回手给关了。她侧过身子,眼睛对着弟弟的侧脸,语重心长地,“你可得有心理准备,钱什么的,该往外转要往外转了。”这话让八斗意外。他跟一笑分,从来没想过钱的问题。他觉得自己跟一笑,都是敞亮人,正人君子,不至于在钱上打架。即便分,也是完完全全的和平分手。但到姐姐三元这儿,事情顿时就复杂了。
“尤其是她现在赚的多,”三元悉心指点,“这都属于婚后财产,都必须平分,如果能谈下来,最好,谈不下来搞不好还得打官司。”八斗说钱上我不计较。三元急,“你别不计较,她耽误你这么长时间,给点补偿不是应该的?你要找别人,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人不能没良心。”停顿一下,又问:“妈知道这事儿了么。”
八斗说透了一点。
三元急促促地,“我估计妈跟我一个意思,顶多委婉点儿,反正我跟你说,我们的意见非常一致,离。她别觉得委屈,好像自己病了,我们就要把她甩掉了。她病也是自找的,这么工作,没致残就算万幸。”又用眼神找寻八斗的眼神,“你不是最怕当老爸爸么。再这样下去,你非当老爸爸不可。人生苦短,养孩子更是个长期工程,要投资就得赶紧下注了!干吗非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人身上。”
一阵狠厉批判,如狂风卷落叶。不留情面。
八斗不完全认同,声音弱弱地,“也不能说完全没意义。”
这可戳到三元的痛点。她呼噪地,“别跟我说什么狗屁爱情!你就是开出千朵万朵花!最后结不了一个果!那也是个白搭!”
八斗低声辩解说咱别这么功利,过程也很重要,人生重在过程。三元不让步,“过程重要,结果更重要。没有结果,谁承认你过程?就跟她创业一样,失败了就是失败了,过程再好有什么用。”
八斗说姐你就是双标,你和姐夫的爱情,那不是一直是人家的指路明灯么。三元愣眼巴睁,片刻后,她干脆也跟八斗透点风儿,“我跟你姐夫,也不是完全你们想的那样,爱情再伟大,也得落到日子里!再说了,谁能陪谁一辈子?咱们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让自己增值,保持好状态,不说跟年轻的比,咱跟同龄的比,跟自己比,咱就得保持优势,咱就得有觉悟!别说你,就是你姐我,现在也是保持一个随时飞翔的姿态,离了谁,咱都得第二春,咱都得精彩,明白不。”
轮到八斗不理解了。“姐,你跟姐夫,咋了?”
三元往回圆,“我就是打个比方,人生,你就得把主动权抓自己手里,懂吗。”
八斗似懂非懂,“该出手就出手。”
“得果断。”三元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遗憾的是,她龚三元一进家门,就发现主动权还没回到自己手里。王斯理躺在沙发上,四仰八叉,默默在旁边玩。一地碎玩具。三元打发默默去学习。儿子一脸不高兴。
斯理来一句,“过年,你也让人放松放松。”三元不吭气儿,把行李拿进自己屋。事实上从年前“东窗事发”后,她跟王斯理就分居了。一人一个屋。三元洗了个澡,问斯理过年的情况。在她看来,她主动找他说话,就等于给他脸给他台阶了。
结果斯理相应并不积极,只说每年不都差不多么。
三元说:“明儿去大姐那吧,也看看妈。”
斯理说这不刚回来么。
“你刚回来,我不是还没去吗?”
“那你去,我不去。过个年跟打仗似的,就不能好好歇几天。”
三元恼了,她走到斯理跟前,一把抽过手机,“我这长途跋涉的,我不知道累?我不知道躺着舒服?我去看的是谁的妈谁的姐?”
斯理冷冷地,“我没让你去看。”
三元被激得乱抖,“你又不想过了是吧。”
终于说出这句话。她又恨又怕的话。
斯理坐正了,他一只脚光着,另一只套着半截袜子,他一伸手,干脆把那只袜子也扯正了。大拇指翘着,呈战斗状态。他丝毫不忌讳儿子在家,声高音阔地,“现在不是我想不想过。我怎么着都能过。问题是你想没想明白。你要说想明白了,咱就按明白的过。你要说不明白,那也有不明白的过法儿。”
看看,亮底牌了。很好。很棒。憋了一个年下,这王八蛋迫不及待了。她龚三元必须迎上去。哪怕是枪林弹雨刀山火海。
三元以冷语应对,“我不能接受出轨。”
“我不认为那叫出轨。”
“‘云出轨’也是出轨。”
“那你意思就是还是按照老办法?”
“干吗,”三元冷嘲,“这么轻松就想把我甩掉?”她凑近了,像一头母狼,“没那么容易!这么多年,我为家里付出多少?你这房子,你现在的地位,都是谁陪你挣来的,我撤了,你立马跟你的姘头双宿双飞?!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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