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痛心疾首地,“别看现在人模狗样,根儿上还是农村习惯!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提前打招呼!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尊重别人!你弟不在,你自个打车不就完了么,省这几毛钱能发家?非要大张旗鼓,不占这点便宜她难受!你说我跟你见了面我说啥?夸你?夸蓓蓓?合适吗?一身的毛病,我下得去嘴吗?”
余光再次掠过,姐姐的面目有点狰狞了。不得不说,这二年,三元的面相越来越不美了。尽管五官单拎出来都还是美的,但组合在一起,怎么都无法形成合力。胶原蛋白流逝了,三元的脸寡淡得像一碗清粥。尤其嘴唇,越来越薄,偏偏她抱怨越来越多。不满意的太多,喜欢撇嘴,导致现在三元的嘴型呈覆盆型。苦相。
“走个过场呗。”八斗劝道。
三元大出一口气,跟着就万籁既寂了。她要眯几分钟,养精蓄锐,准备战斗。不过等见到斯文和蓓蓓真人,三元的演技立刻又在线了。刚才还把人吐槽得一无是处,一转脸便竟夸成一朵花。八斗更加不理解女人了。尤其是那种结了婚的中年妇女。她们每一位都是杰出的政治家,有着高超的外交手腕,时刻都能充分演绎什么叫口是心非笑里藏刀。
三元虚假的热情很快就被斯文开门见山式的坦白打断了。龚三元空着手。拎行李的任务交给八斗。斯文和女儿蓓蓓意气风发行走着,充满了主人翁气势。雄赳赳气昂昂。三元问斯文要不要吃饭。斯文不客气。三元便领着去饺子馆找位子坐。
点好餐。八斗抢着付钱。
斯文依旧不客气,任由八斗尽地主之谊,然后才轻描淡写来一句:“我来北京了。”
三元愣了一下。
八斗心想,这不废话么,你是来北京了。到站了。或者,这只是王斯文的一次感慨,有点类似于等上长城经常会有的抒发——啊!北京!
谁知王斯文又说了一遍:“我来北京了”。语气很平。现在完成时。有点示威的意思了。
龚三元微微歪着脖子,怀疑状,愿闻其详。
斯文毫不客气,肚子的话顿时一股脑儿倾吐而出,跟啄木鸟似的,“真不想来,真没办法,总不能让尔夫一个人在这儿吧,孩子户口也解决了,学籍也解决了,我来了也得工作,还是干老本行,我倒要看看,北京孩子就那么难教?我们那教学质量其实比这儿强……”
头疼。
真相大白了。
王斯文来北京了。严尔夫是高级人才,哦不,何止高级,人家是来北京总部当副院长的。那他亲爱的老婆、女儿自然得跟着,户籍学籍问题由组织解决。而且,他们还分了一套房,价钱低的在北京普通商品房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总而言之,两口子捡了大便宜。
八斗能感觉到姐姐的悲痛。本来她龚三元是王牌军,怎么突然就被王斯文的小米加步枪一举超越了。
“好事。”三元牙缝里就蹦出这俩字。然后就瘪了。
接下来的行程对三元来说根本就是一场折磨。斯文要求把车直接开到南四环她那个新家。然后,仔仔细细介绍了新家的各个房间,所出的地理位置以及当前的市值。
三元站在一旁聆听,简直像被凌迟。
这是她在京奋斗十年未曾得到的。八斗看出姐姐的失落,他想安慰,可又觉得什么话都是徒劳。
直到车子重新发动,八斗才虚弱地说了一声没事儿。三元似乎被打倒了,连骂斯文的兴致都没了,她只是呆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目视前方。失落得仿佛考试没答完考卷。
八斗又叫了声姐。
三元没动静,好一会儿,才突然转头。
八斗怕看她那张脸。
“不走了。”三元突然说。斩钉截铁地。
八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姐夫同意么。”
三元道:“他自己都不想走,不然去年就回省城了。”停顿一下,带着气反问,“凭什么我走?”
“默默呢。”八斗问。
“再想办法。”三元很有静气,“不走了。”又说一遍。说给八斗听,更说给自己听。她握紧拳头,随时都能捣出一拳似的。她要跟生活继续搏斗,而不是轻易缴械投降。
八斗唔唔。
“我就不信了……”三元咬牙切齿。
八斗明白,接连两个刺激,姐姐恐怕暂时不会离开北京了。虽然他的确觉得三元的决定太过鲁莽,可姐姐的脾气他知道,一旦做了决定,你反对或者不反对,她都会一意孤行。八斗不愿意做这个坏人,姐姐要留京,他只好举双手支持。车开到一半,三元给燕玲打了个电话,确定晚上在家吃。三元让八斗一起。八斗婉拒。他已经叨扰太久,不想耽误姐姐和燕玲大发感慨、抱头痛哭。
第三章
燕郊这地方龚三元过去是瞧不上的。它紧挨北京,跟通州一河之隔,许多人晚上在这睡觉,白天去北京上班。它是北京的“睡城”,然而又不属于北京。它是河北省三河市的一个镇。三河和香河、大厂一起被称作“北三县”。
不是北京的北,是河北的北。这三个河北省的属地,被北京和天津团团包围着,脱离了河北的母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它仿佛夹在两个大城市之间的一片云,风一来就吹走了,也像寄人篱下的孩子,永远低人一等似的。
三元讨厌这种感觉。
因为没户口,她和王斯理在北京始终没能“名正言顺”。如果买了燕郊的房,那等于把这种情况“坐实”。对自己都没法交代。
现在没办法,形势比人强。她龚三元铁定是不走了。她跟斯理表明了态度,斯理支持。于是,燕郊就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在燕郊买房子,儿子默默就在燕郊上学,他们大不了北京河北来回跑。依旧在北京工作,也算力挽狂澜。王斯理提议,说要不把妈接过来看孩子。
说的是他亲妈。
三元否定了这一方案。就算婆婆同意,斯文也不会同意。三元太了解大姑子,王斯文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亲妈受这累,哪怕是带亲孙子!何况斯文现在飞黄腾达,怎么允许亲妈给她龚三元做老妈子呢。不可能。
至于自己妈姜兰芝,三元觉得更不适合。兰芝身体不好,根本不具备带孩子的基本条件,而且故土难离,她来北京都过不惯。更别说燕郊。算了,还是自己带吧。
主意定了。跟着就是看房子。大周末,三元约了中介,让八斗开车,往燕郊去。她还叫了燕玲。闺蜜俩同是天涯沦落人,惺惺相惜。
跟燕玲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八斗不怵头。结果开车去接人。张燕玲上来了。车刚要走,三元说等会儿。还有个人。
几分钟后,冯一笑上车了。
八斗头皮一下就麻了。
冯一笑伸手,自我介绍,落落大方。
八斗握了握,蜻蜓点水似的。
显然,姐姐们还不知道他跟一笑的前缘。那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跟个魂儿似的——考研期间相识,坐过同一班火车,后来八斗高中(第四声),一笑落榜,他还帮一笑在校外找过床铺……那个暑假,八斗可以说跟冯一笑走得很近了。他们有亲密互动。很亲密很亲密那种。确切地说,八斗的“第一次”交代给一笑了。本科时代的感情故事仅限于暧昧。她是他第一个正儿八经谈过的女友。但冯一笑显然不打算把未来压在他身上,他只是个穷学生,学费都是找学校贷款的。学习起来不要命,因为生怕错过了那点可怜的奖学金。现在回想起来,八斗感觉自己当初是不是太抠门了,他几乎没正儿八经请一笑吃过饭,最豪放的一顿,不过是学校的员工餐厅,点了一盘红烧肉,火候过了头的那种,肉丁切的很小,黑不溜秋的。
太抠的男人是没女人要的。
冯一笑曾经也是个考研党,不过那个夏天过后,她就迅速撤退了。他们心照不宣地分了手,仿佛做了个无痛人流。只可惜说起来是无痛,但痛苦却延续了很久很久。那几年,八斗经常在梦中哭醒。多半做了跟冯一笑有关的梦。可醒来了他却不愿意承认,舍友问他,他就说是武打片,或者是考试找不到考场,所以急哭了。
八斗有冯一笑联系方式。QQ 号。多可笑。他们的关系还停留在 QQ 时代,跟化石差不多。一笑的头像永远是灰的,好像再没上线过(不排除永远隐身)。后来八斗从一个共同的朋友那听说,一笑找了个本地男友,再后来连朋友那也不出消息了。
八斗找了傲蕾,当然毕业前也分手了。他一怒之下、机缘巧合地留在了北京,开始了新的篇章。
眼下,魂儿还阳了。阴气太重。八斗打了个冷颤,好像冯一笑真就是个女鬼,而他是书生。敌不动,我不动,八斗只好闭紧嘴巴,认真开车。不对,会不会是两位姐姐设的局?主要目的是看房,顺带相亲?老姐对他的终身大事一直操心。可问题是,你冯一笑应该拒绝呀!好马不吃回头草,既然当初没选择,何必现在还来相对。当然,如果这种假设还成立,就说明冯一笑目前单身。啧啧。想到这儿,八斗又有点为一笑难过,多少年前就处心积虑,结果呢,现在还没把自己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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