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辞心想这两年侯府二房父子变本加厉的荒唐,说不准有他们大爷的推波助澜,毕竟逼嫡为庶、弑母之仇、夺爵之恨,一桩桩不共戴天,有哪个能甘心咽下的。
她脚下不停,进了竹林,在这暗夜里,嗓音不疾不徐,如春风和煦安抚人心:“听说咱们这位三爷十二岁便中了秀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陛下赞其清风峻节,有其祖父之风。巡抚闽广时法不阿贵,诛不避位,又久不回侯府,想来是不大看得上侯府如今的情状。
今儿这库房这出儿,有老夫人的手笔,她一向看中三爷,绝不会纵着世子把腌臜闹到无衡山房。”
竹林里微风浮动,竹叶簌簌作响,暗夜里委实让人心慌,孟清辞从容有度的分析,柳春抚着胸口顺了气,安心了几分。
不怪柳春害怕,她们本就是卑贱之身,若是连清白都没了,更是没指望,每年从二房横着出去的,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那两父子更是荤素不忌,叫她如何不怕。
两人边说边走,过了无衡山房,进了这片平日无人的竹林,孟清辞反而安心下来,再行不远便是碧琼苑的后门,即便落了钥,见是她叩门,也断无不启之理。
她让特意让年纪小的乔儿跑一趟燕拂居为的就是拖延时间,麻痹园子里不怀好意等着的人。
夜色笼罩下的竹林,没有灯火,只有稀薄的月色洒下冷冷清辉,勉强照亮方寸之地。两人目力受限,皆垂首凝神,小心的注意脚下不算平整的小路,冷不防孟清辞额头撞了个结实。
孟清辞‘嘶’了一声,脚下踉跄,整个人向后仰倒。
她被一只遒劲有力的大手攥住手臂,才稳住身形。
落后几步的柳春,骤然见前方凭空多出两道黑影,直叫吓得魂不附体,她抱住怀中的漆木盒,脚下连退两步,眼里都是惊惧之色,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声,硬生生将尖叫咽了回去,生怕引来更大的灾祸。
刹那间柳春心里已经转了数个来回,目光在竹林里乱瞟,暗自盘算:此处离碧琼苑后门不算太远,若真是撞上二房的人……她拼了命跑回去报信,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脚下不动声色地又向后挪了两步。
“你们是哪里当差的?下钥了还在此盘桓?”墨简常年跟着傅珩在外办事,言辞间自带一股威压与责问。
心里则是大大的腹诽,他家三爷平时是最讨厌女子近身的,方才非但没将人一把推开,反倒伸手相扶,莫不是刚才听见这两个婢子谈话,故意从凉亭出来挡在这里的?今儿真在宫里被灌多了酒?
孟清辞亦是心头猛跳,待听到那陌生端肃的问话声,她反平复了几心绪。
抓着她手臂的大掌力道颇重,隔着衣料,对方掌心传来的灼热几乎要烙透她的肌肤。站稳后,她下意识地抽回手臂,后退一步。
借着微弱的月光,孟清辞看清了眼前人一身显赫的绯色锦鸡官服。目光飞快掠过男人隐在暗影中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惊诧之余,心中已有了答案。
她敛目垂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全礼:“回禀三爷,奴婢们是碧琼苑伺候大小姐的。今日奉老夫人之命,前往库房领取给大小姐的添妆。因库房近日事务繁杂,略耽搁了些时辰,故而回得晚了。竹林幽暗,难以视物,不慎冲撞三爷尊驾,万望三爷恕罪。”
柳春听了惊讶的眼睛都要瞪成了铜铃,她不敢抬头,却很是伶俐地跟着深深福礼:“奴婢给三爷请安。”
傅珩深沉的黑眸染着微醺的薄雾,那骤然抽离的手臂,让他虚握的掌心空落了一瞬。
他甫一抵京,便被宫中的内官截住,径直带入宫中。一番述职后,以宴饮之名,不知被灌下了多少御酒,直至宫门落钥时分才得以脱身。
半醉的傅珩坐在竹林凉亭中吹风醒酒,五感却异常敏锐。两个婢子的低语由远及近,他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暗哂:此婢言语间虽似有赞他之意,然则胆大包天,竟敢背后妄议主子。
许是酒意上头,他竟生出一念,想看看这等口无遮拦、毫无敬畏的奴婢,究竟是何种模样。
冷月清辉之下,为首的女子身姿窈窕,行走间如流风回雪,清韵自生,艳而不妖。一双妙目潋滟如映月秋水,顾盼之间,似蕴着无声的钩子,直欲摄人心魄。
接下来的话,墨简一个侍卫自然不便接口。然而自家主子却迟迟不语,只静立原地,目光沉沉地凝在那姑娘低垂的发顶乌丝之上,也不知是醉得深了,还是在思量什么。
孟清辞也嗅到了空气中隐约飘散的浓烈酒气。她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眉心却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面对这位素未谋面、此刻又明显带着酒意的三爷,她心中那点刚压下的忐忑,又悄然浮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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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会赘述下深宅大院的权谋,铺垫下女主十年的生存环境,一切都是为了强取豪夺剧情服务,很难经得住推敲,请不要细究
敲重点:主要写感情流
第三章 龌龊算计
“你怎就知道是哪位主子?”傅珩没想到竟是他侄女的婢女,连婢女都如此出挑,难怪他那大侄女能博得太子青睐。
“回三爷。”孟清辞尾音轻扬,透出几分与有荣焉的矜傲,垂下的眼帘却清冷一片,“奴婢随大小姐略长了点见识。咱们府上,能着绯色官服的,唯三爷一人。”
眼前这位三爷,身上带着上位者的冷沉与倨傲,颇有些阴晴难测。不知他方才听去了她和柳春多少对话。幸而她话里并无开罪之处,捧着说总归无错。
“你倒是伶俐,起来罢。”傅珩淡淡道,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径直前行。
墨简跟在后面,忍不住偷觑了几眼,心中暗啧:果然是个美人,更是个舌灿莲花的美人。连向来厌恶谄媚的主子,竟也被她三言两语哄住了。
“晴儿姐姐,那真是三爷?咱们……不会受罚吧?”直到人影走远,柳春才抖着腿站起来,慌忙搀住孟清辞。
“莫怕,他既走了,便是无事,也不会再提。听见什么也无妨。快些回去,这一关算是过了。”孟清辞拍了拍柳春搭在自己臂上的手,长舒一口气,暗想传闻不虚,这位三爷确实是难得的嵚崎磊落之人。
傅珩踏入无衡山房。墨松早已备好醒酒汤奉上。傅珩蹙眉饮尽,细长的眼帘掀起,眸光沉冷:“去查查,今晚园子里都有谁。”
墨简躬身领命,迅速退下。主子那副寡淡神色下,分明已是动怒。方才竹林里那番婢女的私语,他亦听去了几分,心下已有了猜测。
墨简先在园中巡了一圈,未见异常,随即调头直奔下人房。
他们虽常离侯府,府内自有眼线。墨简熟门熟路寻到人。那眼线乍听三爷甫一归府便问起大小姐房里的晴儿,颇感讶异。然而墨简刚起了个头,对方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将所知倾吐殆尽——实在是二房父子行事荒唐,不知遮掩,早已成了阖府下人茶余饭后的解闷逗趣的闲话儿。
墨简听得瞠目结舌,回来后将所见所闻,不仅是今夜那“晴儿”之事,更有这些年二房父子院里的种种不堪,一桩桩、一件件,原原本本禀告了傅珩。
傅珩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世家大族内里的荒唐,他并非少见,但堂堂侯府世子,竟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女屡屡出手未遂,反被其玩弄于股掌之上……简直愚不可及,丢尽了祖宗颜面!二房这根独苗,算是彻底废了。
想到今日陛下的神色和那几句语焉不详的言语,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
“吩咐下去。”傅珩声音凛冽,“这几年府里的事,还要再仔仔细细的查一遍,看看我这两位好哥哥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墨简心头猛地一凛,飞快瞥了一眼主子的神色,骇然之下几乎屏住呼吸。如此行事,日后老夫人若知晓,只怕要豁出命来与主子相拼!可主子向来言出法随,与老夫人又素无亲厚之情,他纵有万千惊惧,此刻也万万不敢吐露半字,只得垂首应道:“是。”
傅珩挥手屏退墨简与墨松,屋内霎时沉寂下来。他独自洗漱更衣,动作间却带着一股难以纾解的沉郁。
老大自己做了太子的老丈人,老只有爵位没有实权的老二却搭上了庶出的大皇子,傅珩不信这里没有老大的手笔。
老大这两年在府里委曲求全,做出一副瞻前顾后的样子,明摆着要逼他亲自动手收拾老二,是觉得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手足相残更能刺.激他母亲吗?
碧琼苑的后门被叩响,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守门的婆子闻声忙不迭地赶来,贴着门缝问清了是晴儿,这才“吱呀”一声开了门。
婆子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哎哟,晴儿姑娘,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还走了后门儿?”她觑着孟清辞的脸色,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孟清辞没有理会她的问话,叫婆子把门插上,径直朝着上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