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珩胸中再是酸意翻涌,却到底存着几分清醒,他心知此时若去找孟清辞兴师问罪,非但问不出什么,反会因私自翻看她的私物,讨不得什么好处,说不定还要被她倒打一耙。眼下正是用顾淮序之际,他纵有千般疑虑,也只好强自按捺下来。
不过傅珩哪里会甘心做不知,他如今能容忍孟清辞不喜自己,却万万忍不得她心中有别人,终究旁敲侧击试探道:“夫人似乎对我这师弟很上心?”
孟清辞想,日后她与顾淮序总不好做陌生人,若是过从甚密,总要有个过度,坦言道:“他在市舶司的时候,帮我良多,你既然找到了我,应是都清楚。”
傅珩细长的眼眸里划过幽暗锋芒,一闪而逝:“只是如此吗?”
“不然呢?”孟清辞清凌凌的眼眸直视他:“都要像你一样,做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吗?”
“为夫也只在你面前失了分寸,夫人念在我一片痴心便不要再恨我了。”傅珩见她冷了俏脸,自己也心虚,赔笑着,并不敢再深究,揽过她的纤弱肩膀在怀里,令起了话头儿道:“我这两年查到,你实则是孟王爷早年走失的幼女,你仍记不得小时候的事吗?”
孟清辞只当傅珩疑心病又犯了,见傅珩识时务的歇了乱七八糟的心思,便没再与他难看,也不瞒着他:“生亦初的时候,大出血后,幼时的事,我便都想起来了。”
傅珩听她说起难产之事,将他嵌入怀里,一想到她难缠差点香消玉殒,心如刀绞,悔不当初,只觉得想用孩子拴住她是个荤招,口中兀自喃喃道:“都是我的错,你该恨我的。”
孟清辞冷笑一声,锤了他胸口一下:“少要假惺惺,自私便是自私,遮掩什么?你也不是第一次了。”
傅珩当初为留住她,不惜断了她的后路,也亲手扼杀了她对他刚刚萌生的那点好感。后来他又不知足,贪念她全心全意的爱恋之情,不顾她的意愿给她种香,若想解开必然是要孕育他的子嗣,最终目的,无非是想将她彻底拴在身边,在孟清辞看来,傅珩不过是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只知道掠夺图自己舒坦。
傅珩难得地羞愧起来,耳根泛红,紧握住她的手赌咒发誓:“只此一次!日后我若再犯,教我不得好死,下辈子……下辈子也无缘再见你。”
孟清辞唇角轻扬,明澈的眼眸迎上他深沉的视线:“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你现在就写下来,去三清真人面前焚了,请仙人做个见证,好好给你长个记性,免得日后不认。”
傅珩哪里肯依,心中郁闷至极,只得低声告饶:“为夫的命都攥在夫人手里,求夫人饶我这一回。我绝不再犯,这等俗事,就别扰了仙人清净了。”
孟清辞也不相逼,只微微撇嘴,语带讥讽:“你也知你做的事情脏,难以启齿?罢了,免得污了仙人的耳目。”
傅珩见她没有揪着不放,暗自松了口气,忙将话锋一转:“夫人既已忆起前事,为何不归家去?据为夫所知,这些年来王府从未放弃寻找你的下落。当年你失踪后,王府还曾向各方递过消息,言明若有谁能寻得夫人,孟王府必当重谢。”
“回去?再让他们‘弄丢’一次么?下一回,恐怕就不是被卖这么简单,只怕连性命都要无故‘丢’了!”孟清辞眼风斜斜一掠,讥诮道:“你查了不到两年便水落石出的事,你猜为何他堂堂孟王府,查了十多年仍毫无头绪?何况即便当年我丢失了,在蜀地他孟王爷是土皇帝,他若真有心要找,便是掘地三尺,还不容易?可他竟是十多年寻不到,你猜是为何?”
傅珩听了孟清辞此言,不禁眉峰微敛,疑惑不解道:“可我听闻,你幼时孟王爷极为疼爱你,时常将你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既是如此……何至于此?”
“他确实疼我。”孟清辞颔首:“可他更视妻如命,是个难得一见的情种,你大概不知,孟王妃是个不折不扣的扶弟魔。”
傅珩挑眉:“何为扶弟魔?你舅舅不是人?”
“那倒不至于。”孟清辞见他郑重模样,忽觉有趣,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讥诮:“所谓‘扶弟魔’,是女子甘愿为自己兄弟倾尽所有,即便被啃骨吸髓也心甘情愿。牺牲一个女儿,自然更不在话下。”
当年孟清辞失踪之后,她身边伺候的一应嬷嬷、丫鬟尽数遭了殃。有的直接杖毙,有的则是被拖去矿上服苦役,不过数年间,几乎无一幸存。傅珩也是几经周折,才寻到一位当年侥幸逃生、后隐姓埋名的婢女。
据那婢女所言,当日她跟着小主子出门伺候,小主子丢失的时候,他们都被吩咐了差事调开,后小主子丢失,孟王爷怒极之下,下令当日跟着出去一干仆婢都要杖毙,那婢女被杖刑后拖去乱葬岗,后被人发现她还有一口气,这才被救下来的。
傅珩辗转找到那婢女,一再盘问,才确认了孟清辞的身份。也才得知,当年孟清辞正是与沈云夕一同外出时出的事。更引人疑窦的是,此事后,沈云夕身边那日随行的所有仆婢,不是莫名“暴毙”,便是被远远发卖,再无踪迹可寻。
傅珩直觉此事蹊跷,又费了好些功夫,寻到一两名当年曾随沈云夕外出的仆婢,严加审问。
这才得知,当年是沈云夕故意将孟清辞的仆婢支开,趁她不备从后袭击,随后将她弃于荒僻深巷之中。
傅珩曾让老宅管事找出那年买卖孟清辞的人牙子,一路顺藤摸瓜查至蜀地。那蜀地人贩子供述,当初见那女娃脑后带伤、神志不清,被一胖妇人抱来发卖。他本觉这孩子伤势沉重,恐难活命,却又贪她相貌水灵,想要以小搏大,终究以低价买下,因而记得分外清楚。
孟清辞听傅珩所述与真相相差无几,唇角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讽弧度,嗓音却平静无波:“我直到被卖入安义侯府,身上除了身份信物不在,身上仍穿着离家时的衣裳,你说,为何孟王府倾力搜寻十余年,却始终寻不到我踪迹?”
傅珩不自觉握紧了掌心,一瞬间怒火中烧,他比她更清楚世家对地方势力的掌控,尤其是孟王爷掌管整个蜀地,是蜀地之王,在蜀地,怕是有人不知道皇帝,也不会不识得孟王爷。
她当年的穿着富贵非常,却能从蜀地一路畅通无阻的被卖到闽州,便是有人不想她被找到,这个人是谁?能抗衡孟王爷?
难以想象,当年她所遭受的,她本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王府郡主,却让至亲加害背叛,她若是没失忆,那样小的年纪,怕是也要伤心绝望。
孟清辞眸光清冷,接着说道:“我猜,这背后定少不了我那好母亲,孟王妃的手笔。毕竟我身边的仆婢皆是她一手安排的人,她想查明真相易如反掌。可她怕孟王爷知晓后问责沈家,不愿让娘家失了体面,便将此事生生压了下来。而沈家见她如此如此不作为,自然更加肆无忌惮。毕竟只要除去我这个真郡主,他们便可顺势将沈云夕送进孟王府,李代桃僵,顶替我的位置。”
“荒唐,简直是荒唐。”傅珩声音低沉,怒意难抑,庶子取代嫡子之事常有之,可如此明目张胆以表亲取代嫡女,实属滑稽之谈。
孟清辞冷笑道:“荒唐与否暂且不论,沈家此计是否成功?孟王妃这些年不仅将她养在身边,对外抬举她,谁人不知道孟王妃思女成疾,多亏有她这个侄女在跟前尽孝,才能宽解一二,又说她聪敏多才,极似亲生女儿。孟王爷为了妻子的‘心病’,只能顺着妻子,这才让沈云夕彻底取代了我这个亲女儿的位置,孟王府甚至曾动过心思,要将她许配于你,以结秦晋之好,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
傅珩虽早已猜到几分内情,可此刻听孟清辞亲口道出,仍不免心生唏嘘。世人都道孟王爷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谁曾想他竟会因妻子糊涂至此?
若是一开始孟王爷被蒙在鼓里,那十来年也早能想明白了,又想:难怪他去信说清此事始末,孟王爷却装聋作哑。虎毒尚不食子,这夫妻二人一个昏聩护短,一个冷情纵容,实在令人无从置评。
他心中那位极是疼爱幼女的岳丈形象,此刻已悄然碎裂,再难拼凑完全。
傅珩知孟清辞虽然不心胸狭隘,却绝非以德报怨之人,这么好的献殷勤的良机,他又岂能错失,遂问道:“她们这般待你,在我眼中已是死不足惜。夫人想要如何处置?为夫为你做主。”
孟清辞也不是第一天识得他,岂不知他打的主意,叹一声:“暂且以大局为重,先不必管他们。”
孟清辞哪知傅珩嘴上说着疼她,夜里却是不做人,先是说怕她因从前之事伤心,拿来一壶甜酒,半哄半骗灌了整壶,不想那甜腻腻的甜酒,喝着没什么酒味儿,后劲儿却是烈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