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生闻言,忽然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利害关系,他瞪圆了双眼:“等着。”自己个儿猛地转身快步往殿内走去。
待进了内殿,刘玉生却又立刻放缓脚步,他低眉顺目地躬着身子,悄无声息地挪到傅珩身侧,俯身对傅珩低语了几句,随后便垂手侍立一旁,屏息静候,大气儿不敢喘。
傅珩面上纹丝不动,只随意摆了摆手:“今日便到此为止,诸位爱卿都退下吧。”
几位大臣心中纳闷儿:陛下刚还说,今日新政必要论出个因果来,怎么忽然改了主意?何况新帝素来勤政,今日为何早早散了?
诸多疑惑,却是不敢公然揣测圣意,七八人皆是恭敬地行了礼,依次退了出去。
孟清辞提着裙摆,一路疾行至御书房外,赶巧正遇上几位议毕告退的大臣。
众位大臣见了迎面而来的皇后娘娘,纷纷躬身行礼。
孟清辞正要找傅珩算账,哪里有心思理会他们,她目光丝毫未在几人身上停留,径直便要入御书房内。
只见皇后凤眸含霜,全然未将廊下那几位重臣放在眼里,径自踏过玉阶。华丽的绯色宫装迤逦曳地而过,尽是浑然天成的威仪气势。
几位大臣垂首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皆是不满与不服。
自早朝,陛下为这位孟皇后,断然驳回选妃奏章,他们想要家中适龄女子入宫的青云路便生生折断。
此刻见孟皇后不仅年少面嫩,且还举止轻狂、目中无人,有人终于按捺不住。
队列末四品御史崔令仪忽然牵动嘴角,声音却恰好能随风飘至凤驾前:“果然是婢女出身,粗鄙不堪,不识大体,怕是还要牝鸡司晨……”
若在平日,孟清辞大底懒得理会,偏此刻,她心中怒火正炽无处宣泄,那两句刻薄言语恰好撞了上来。
她脚步豁然定在原地,随即转过身来,那双美目微微眯起,冷冽的视线逐一巡睃过那几张面孔。她忽地冷笑一声,一步步走回,声音不高,声线淬寒:“刚才的话,哪个说的?”
寻常女子若被如此议论,只怕早已羞惭不堪,唯恐避之而不及。谁曾想这位看着不过双十的年轻皇后,行事全然不循常理,非但不躲,竟敢当众厉声反诘。
她那身气势陡然压下,几人慑于她通身的威仪,顿时尽数噤声退缩,竟无一人敢抬头应答。
孟清辞将他们的窘态尽收眼底,嗤笑一声,言语间尽是鄙夷:“怎么?刚不还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这会儿倒是不敢认了?不过都是一群缩首噤声的宵小之辈!”
她不疾不徐,却字字千钧道:“在本宫面前,也敢行此官官相护、包庇同僚之事!此乃结党营私,其罪当诛!”冷嗤道:“莫非自以为位高权重,法不责众?亦或是,觉得新朝初立,本宫年少好欺?便以为本宫奈何不得你们了?”
不待众人反应,孟清辞声如寒冰,那森然寒意直浸众臣骨髓:“新朝自有法度,你们那点儿前朝遗留的底蕴,还没资格在本宫面前放肆!既然无人肯认,那便一并都拖下去罢,到了昭狱,严加审讯!”
这番话字字如刀,吓得跪地几人不禁一个哆嗦,都晓得皇后这几句话的厉害之处,也惊觉他们都小瞧了这年轻的皇后。
要知道“大不敬”与“结党营私”两项重罪扣下来,和谋逆也无甚差别,崔御史一时痛快了,倒是要叫他们抄家灭族。
其余大臣,开始是不想得罪同僚,如今更不敢开罪这位言辞犀利的皇后,忙不迭再次跪地请罪:“臣等不敢!”
如此一来,御史崔令仪兀自站着,便如鹤立鸡群,他脸色一下青、一下白。他不过是想要讨好恩师顾太傅,毕竟顾太傅家中有适龄女子,想要入宫,陛下不松口,便只能打皇后的主意,毕竟为陛下广纳妃嫔是皇后的本分。他不过是代为试探皇后,以为新后年轻好拿捏,不想却是个硬茬,他一时竟是骑虎难下。
崔令仪被皇后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一刺,残存的气节翻涌而上,他若此刻退缩,让他日后如何在朝中立足?不愿在同僚面前失了体面,遂将心一横,梗着脖子扬声道:“臣身为御史,自当直抒己见,臣一人做事一人当。选妃乃国之要事,陛下为娘娘罢选妃嫔,动摇国本,皇后娘娘却不加以劝谏,岂非娘娘之过?令则,御书房乃是国之机要之地,皇后娘娘而今不通传直闯御书房,干政之嫌,岂非牝鸡司晨?一国之母中宫之位,当为天下女子典范表率,讲求贤良淑德。娘娘纵出身孟王府,然曾为奴十余载,失中宫之德,恐难母仪天下,何德何能位居中宫?”
“好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孟清辞闻言,不怒反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本宫便成全你,与你便忠义,你莫忘了,先君后臣,先忠后义,本宫之后位,乃天子所赐,岂是你一个臣子能置诼?你依仗的是什么?你的恩师顾太傅?”
崔令仪虽然心虚,却是万万不敢认:“娘娘何苦牵扯旁人。”
孟清辞却不理会他,语锋陡然锐利:“你以下犯上,是为不忠;本宫乃陛下明媒正娶的正宫皇后,你非议于本宫,便是非议陛下,等同谋逆!”
她环顾当场,见宫人皆低垂脑袋侍立一旁,呵斥一声道:“来人!扒了他的官服,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传大理寺,按谋逆论处!”
自古皇后不得干政,并无处置大臣的权利,尤其是历朝历代,皇家轻易不会杀御史,遂崔令仪才敢如此大胆,不想年纪轻轻的皇后,手段比新帝还要‘残暴’,立时便处置了他。
崔令仪面色惨白,目眦欲裂:“你,你只是皇后!无权处置朝臣!你这是倒行逆施!你就是牝鸡司晨,不堪为后,乃不祥之兆!”
“看来崔大人的心还留在昭德朝,是昭德朝的忠臣。”孟清辞语声淡然,淡笑道:“昭德朝的皇后或许没有这个权利。但如今,是陛下的新朝!本宫有没有这个权利,你很快就知道了。”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大臣心惊肉跳:“且让大理寺追加一条:崔大人心怀旧朝,按律,当徒三族!三代内不得为官。”
殿前的侍卫皆是墨简的旧部,早就不满崔令仪对皇后不敬,孟清辞话音才落,便上前来,不顾崔令仪挣扎,两下把他的官服扒了。
崔令仪口中吼道:“倒行逆施,简直是倒行逆施,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啊,臣冤枉,臣冤枉啊......”
殿前侍卫嫌弃他聒噪,怕他又惹皇后娘娘不快,立时堵了嘴巴,将人拖下去行刑。
跪在地上的几位大臣见此,皆是背后冷汗涔涔,此时方才彻底醒悟。这位皇后看似年轻,却绝非寻常,若无陛下默许,皇后娘娘岂敢在御书房外如此行事?
而一门之隔的陛下,至今未曾出面阻拦,其意不言自明,此时再多的心思都歇了,可笑,刚他们还在御书房内妄图试探陛下,简直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
孟清辞扬起下颌,目光扫过在场诸人,声音清晰掷地有声道:“今日之事,望诸位引以为戒。莫要这么快便忘了,不久之前,是陛下亲自破开城门,剿灭前朝余孽叛贼,救了诸位的身家性命。正所谓‘不破不立’,前朝的那些陋习,就别带到新朝来了!以免新朝重蹈覆辙,到时候,天下动乱,便是真正的罪人了。更别妄想借题发挥,天真的以所谓‘祖制’裹挟君主,拿捏本宫。”
她语带锋芒:“需知陛下的龙椅,并非承袭前朝,而是而是雷霆火药破城而来!若有人以为陛下与本宫初登大宝,便可以旧臣自居,仗着前朝资历妄图掣肘,以为可以兴风作浪,便是打错了如意算盘,这天下江山,于陛下与本宫而言,并非倚仗诸位得来。”言罢讥嘲道:“前朝皇帝都能拉下马,如今称帝,还怕屠师吗?君臣之分,还是莫要混淆。”
字句犀利,如利刃剖心,将几位旧臣最后的侥幸心理彻底击碎。连顾太傅的面子都不给,让他们清清楚楚地认识到,这位皇后,绝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若在平时,定是有人出面和稀泥、求人情,求个同气连枝的好名声。
可今日,皇后雷霆手段,给崔御史扣下了“包庇结党”的帽子,崔御史被打板子的嘶吼一声声传来。谁还敢出头?一个个只求明哲保身,乖顺恭谨的拱手:“臣等谨遵懿旨。”再无什么傲气可言。
孟清辞并非嗜杀之人,本不愿行此极端,却不想崔令仪今日主动撞上来,若想立威,她便绝不能有半分退缩,更不能躲到傅珩身后,要他为自己做主。
她必须亲自挥刀,告诫所有人:今后诸多政令将出自她的懿旨。树起中宫不容侵犯的威信,不容任何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