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爷子为这事殚精竭虑,生怕许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此影响仕途。后来更觉朽木难雕,便将期望寄托在了许呈潜身上,重点培养,严苛对待。
许呈潜五岁时,大院里其他孩子玩心正盛,他坐在书房里念书习字。
他的童年只有琴棋书画,以及堆积成山的课本和作业。
陈静如看在眼里,同情心泛滥,之后的几年里,常找借口带他出门闲逛。
两人偷溜到街边吃喝玩乐,大多时候许呈潜不会任性胡来,只在一旁安静陪她,也不出声,像空气一样。
那时的许呈潜个子比同龄人矮,性格也内向,常因身世的谜团被其他孩子说三道四,从未想过回嘴,大概觉得没什么必要——他比那些人早熟太多,根本不想计较。
但她气不过,常帮他还击,有次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双方家长。
陈静如至今还记得自己被陈平霖罚站的那晚,北城持续高温,夏夜熙攘,蝉鸣不止。
她热得不行,心里躁意横生,余光注意到有道瘦弱人影在翻墙,怀里揣着两根冰棍。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许呈潜这般,跟过往懂事的模样大相庭径。
也是那个晚上,两人第一次交心,并排坐在墙根底下,不顾形象地吃完了一整根冰棍。
自此,她身边多了个“忠心耿耿”的跟屁虫。
十六岁那年,陈静如叛逆得很,对同校的一个男生产生好感,两人背着家里热恋,学习成绩一落千丈。
没过多久,早恋被发现,她第一次跟陈平霖吵架,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整整两日。陈平霖怒急攻心,带着她母亲的照片踢门进来,同她详聊。
自此,她像被彻底改变,性子有所收敛,整个人柔和不少。
高考后的暑假,准备出国留学的前几天,她在院子里纳凉,见许呈潜翻墙过来。
少年满眼认真地问她,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陈静如向他保证,每年的寒暑假一定会回来,到时一起出去玩。
在旧金山上学的那几年,她按约定定期回北城探望所有人,每次回来都带礼物给关系好的玩伴,其中包括许呈潜。但她对他这个弟弟向来是特殊的,连礼物都会准备双份,多少有哄他开心的意思。
毕业以后,陈静如拒绝家里投喂各种资源,一个人到洛杉矶打拼,无暇再回北城,和许呈潜四年未见。
再见面是在旧金山。
新生典礼上,她作为母校的特邀嘉宾盛装出席,而他作为新生代表上台致辞,和她合影留念。
典礼结束后,两人一起吃了饭,畅聊到深夜。
这些年来,但凡她路过旧金山都会约他见面,仿佛请他吃饭早就成了习以为常的事。
定格的时间重新开始流逝,回忆戛然而止。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熟悉的木质香后调。
陈静如不再去想,手掌支在沙发表面,使自己坐起来。
思绪一再变得绵长。
后知后觉。
她的童年俨然洒脱快意,身边被无数人围绕。
可许呈潜的童年从来都只有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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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没再见过。
她快速做好整顿,强行将自己从悲恸中剥离出来,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五月下旬,陈静如和工作室的两名助理带着设计成稿到旧金山见客户。
这次,她破天荒地没主动联系许呈潜。
客户是德国人,建筑设计方面有不少专业术语,她对德语不算特别精通,叫助理提前请了当地高校的学生做中德翻译。
在外打拼这么多年,应酬过无数次,在饭局间早已如鱼得水。
席间,德国人有意哄抬身价,以劝酒为乐,助理几次三番想替她挡酒,被拒绝。
陈静如不甘示弱,或许也是有意折腾自己,一杯接一杯的洋酒下肚,难得喝醉一次。
结束已经将近凌晨,存酒被喝个精光。
陈静如被助理扶出餐厅,意识不算清醒,中途意外落入一个怀抱。
对方身上的味道再熟悉不过,但脑中混沌得厉害,她懒得自主思考,也就任他将自己带上车。
潜意识的信赖给了她最直接的安全感。
隐约听见他同助理简单交流两句,声音断断续续,忽远忽近,听不太真切。
她将额头抵着车窗,闭眼假寐。
有人坐进驾驶座,车窗被打开一条缝隙,冷风顺势灌进来。
陈静如晃了晃神,稍微坐直些,微微眯眼,瞧着助理站在不远处,正看向他们这边。
车子驶离,窗外的人逐渐变成一个光点,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夜雾弥漫,姜黄色路灯串成一排,相继幻化为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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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店前台登完记,乘电梯上楼,许呈潜一路抱她到顶层套房。
房间没开主灯,前后两盏落地灯刚好用来照明,落地窗外高楼门厦,星火通明。
他将她放到床上,随她一起陷进柔软的床面。
陈静如依旧阖着眼,似醒非醒,低喃:“……想喝水。”
“我去给你倒。”
许呈潜拿起水壶,倒一杯温水,再转过身时,看到她踉跄着坐起身,凭印象从包里翻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燃。
烟雾向上飘散,她视线频频发直,像在出神。
许呈潜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夺过她指间夹带的烟,随手捻灭,丢进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