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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办?我爹是奸臣_王廿七【完结】(87)

  灵敏的给事中们立刻察觉不对——皇帝恐怕要在京察之前先整治科道。

  所谓科道,既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十三道御史的总称,都是具有纠察之权的言官。

  好在是让他们自陈功过,大抵只是走走过场,意在震慑。

  这些“骂神”喷人的时候极尽刻薄之能事,可标榜起自己来毫不吝啬溢美之词,自比触龙,自比魏征,各个都是公忠体国、刚正不阿、直言敢谏的诤臣。

  皇帝连夜将两百多份奏疏看完,被他们慷慨激昂的陈词弄失眠了,次日又下了第二道旨意。

  “近来灾异频仍,多因科道政事不调,假公营私,听信力风,滥受词讼,致伤和气。速令锦衣卫密访来奏。”

  十三道御史还好,他们多在外地巡察,天高皇帝远,不过是陪绑的。

  六科的“骂神”们却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办公,接到旨意时汗毛都竖起来了。

  天灾异象频仍,都怪他们不好好干活?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还学会抢词了?

  “怎可让厂卫来察言官。”吏科都给事中梁华拍案而起:“召集六科速来明德厅议事,本官要封驳这道旨意!”

  左给事中尚存一丝理智:“锦衣卫监察百官,是太祖时就定下的规矩,何况这道圣旨不是下给外廷的,是下给锦衣卫的,咱们无权封驳。”

  被愤怒和恐惧冲昏头脑的梁华这才冷静下来,想到国初时的锦衣卫,他感到汗毛倒竖。

  东厂的丁盛已被他们弹劾伏法,也如愿换上忠厚和气的大太监冯春做主,可锦衣卫不一样。

  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罗纶,曾把皇帝从死人堆里背出来过,那是过命的交情,且罗纶为人谨慎有城府,根本不是丁盛可比的。

  念及此,他看一眼门外高高的飞檐,想象着一个锦衣卫探子从天而降,以左脚先迈进衙门的罪名把他打入阴暗腐浊的诏狱。

  文死谏,武死战,他们这些人不怕廷杖下狱,怕的是没机会开口就被廷杖下狱,死的不明不白,连个直名都剩不下。

  ……

  翰林院,郭恒的签押房中。

  平安看着眼前的老爹和二师祖,一派审贼的架势。

  “干嘛?”平安抗议道:“我功课都做完了。”

  “我看你是功课太少了。”陈琰道:“你当日到底跟那位说了什么?”

  “哪位?”平安想了想:“那个大叔呀……我让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好整治一下家里人。”

  陈琰扶额,郭恒闭眼。

  “我说错话了吗?”平安问。

  郭恒叹气,陈琰摇头。

  “罢了,童言无忌。”郭恒一路出门,吩咐小吏:“备车进宫。”

  ……

  皇帝与郭恒一样,对明年京察之后的乱象早已预见,想提前约束六科,争取避免这些毫无意义的争端。

  可看着锦衣卫的来报,皇帝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怎么连‘随地吐痰’都报上来了?”他问。

  罗纶躬身应答:“实在是查无可查,这些人太廉洁了,除了几个家境尚可的,其余人里衣都满是补丁,得靠女眷纺织贴补家用,尤其是梁华家中,妻子早丧,只余年迈的老人和孩子,这才刚入冬,俸禄未发没钱添置冬衣,孩子已经两手冻疮,臣……派去的人还给他们留了二两银子……”

  “……”

  锦衣卫监察官员,反而给人家送钱,这可真是亘古未闻之事。

  皇帝心中五味杂陈,按理说听闻这种事,应该要写信抚慰几句,再赏赐一些过冬衣物。

  可他已经掌握了这些人的底层逻辑,他们只会在感恩之余,结草衔环,以更猛烈的炮火表达他们的忠心,根本不会在意自己和家人的死活,毕竟在他们心中,“致吾君于尧舜”才是报答君恩的最佳途径。

  皇帝微微一叹:“看来郭恒说的一点没错,这些憨直的愣头青根本不会被收买,只会被引导。”

  “臣去查,是谁在引导他们。”罗纶道。

  “这还用查么,内阁的几位阁老,有一个算一个。”皇帝道:“坊间都在传‘纸糊的内阁’、‘泥塑的六部’,朕看他们是误会了,这些人争权夺利都是好手。”

  ……

  皇帝提拔郭恒,不仅因为郭恒曾在他的驻地宣城任过知府,还因他忠直、实干、又有才能,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不该牺牲在毫无意义的斗争之中。

  谁知郭恒觐见,却极力阻止他打压六科、闭塞言路。

  毕竟他们并非一无是处,皇帝初登大位之时,处置了许多先皇遗留的寄生虫,都是这些言官纠举弹劾出来的,等到能收拾的都收拾干净了,国事依旧蜩螗,他们才开始像没头苍蝇似的乱冲乱撞的。

  皇帝沉默良久,才道:“卿言之有理,既如此,就在京察上多下文章吧。”

  郭恒恭请示下。

  皇帝只说了十二个字:“以逆子治逆子,以奸臣惩奸臣。”

  郭恒头一次觉得自己这进士脑子不太够用。

  于是他呼来一位状元,帮他一起咂摸这十二个字的要领。

  陈琰只愣了一瞬,便不太慈祥地朝院子里喊:“陈平安!”

  第72章 我爹不让我跟您说话。……

  临近年底,陈琰手头的修史工作被旁人接替,常被召进宫中拟诏讲经,很多同僚已经提前恭贺他了,明年京察之后必然要高升的。

  草拟诏敕本是翰林修撰的职责所在,陈琰素来沉稳,进出奏对,举止端凝,从未行差踏错,因此他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以这种问题为难于他。

  太监拿给他的奏疏,他都不敢称作是“奏疏”,严格来说,是内阁次辅姚元锡对皇帝夫妻生活的指导意见。

  其实这些奏疏已经留中一年多了,只是姚元锡党羽甚多,担心牵连太广影响朝廷运行而已。

  同样的奏疏六科也有几份,但尺度小一些,都是嫌皇帝子嗣单薄,上本请纳良籍民女充盈后宫的提议,人到中年只有两子一女实在太少了,希望陛下为了列祖列宗和江山社稷辛勤耕耘,衍嗣绵延。

  陈琰不知道的是,这个问题,要不是涉及太多限制级成人文学,兴许就拿来问他儿子了。

  但陈琰知道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皇帝下定决心对内阁动手了。

  这个问题难就难在,臣子谏言皇帝多生子嗣十分常见,也是出于社稷稳固考虑,若皇帝看谁不顺眼,陈琰便喊打喊杀,与佞幸之臣也没什么区别了。

  凝思片刻,陈琰道:“臣听闻太祖年间,曾当朝宣读臣工奏疏,咨议群臣,只是后来废中书省而设内阁,便先由通政司发往内阁票拟了。”

  皇帝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朗声而笑:“朕竟不知,老成持重的陈状元也有如此巧思。”

  陈琰:“……”

  为什么要说“也”?

  次日临朝,司礼监掌印太监吴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用尖刻而极富穿透力的声音朗读姚元锡的奏疏。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闺房之乐,夫妻之欢,即可却病,亦能广嗣,又能还精补脑,此古人所以倡导此行也……”

  姚阁老以“过来人”的身份向陛下传授房中之术,谁知一个敢写,一个敢读,声音穿过大殿,绕梁三周,跃过汉白玉雕砌的丹陛,回荡在宽阔的殿前广场上,素日扛着金瓜威风凛凛的大汉将军都不由皱眉。

  什么虎狼之词……

  身穿各色朝服整齐站班的臣工,此时神色各异,相互侧目,又尴尬地数着地上磨石对缝的金砖。

  这样的奏疏,姚阁老写了一筐,一本一本的念过去,足足念了两个时辰,念到最后,太监的声音都变得粗陈沙哑了,要不是乾清宫的金砖质量好,都要被百官的靴子碾成蜂窝煤了。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奏疏都读完,皇帝还要令诸臣讨论,这对于一群穿着衣裳的理学子弟来说,又是一轮新的折磨,硬着头皮发言,恨不能把姚阁老扔进金水河里。

  姚元锡面如死灰,几要昏厥。

  他已近花甲,位列内阁之次,只等来年年迈的林阁老上书请求致仕,便能登顶文官之首。

  想不到皇帝竟用这种方式公然羞辱于他。

  退朝之后,姚元锡立刻上书请辞,常年受他庇护的六科给事中们纷纷劝阻:“陛下此举不过是想敲打您一番,并无罢黜之意,阁老切勿意气用事啊。”

  姚元锡根本不理会,林阁老即将致仕,他吃准了内阁离不开他。

  皇帝没做过储君,在边苦饮风沙多年,没有内外班底,而朝中遍布他的门生故旧,就连璐王也愿意亲近他这样的股肱之臣。

  他走了,冗杂的政务谁来处理?

  御史言官失控谁来灭火?

  内阁行三的吕畴名声极差,难不成让他来做首辅?

  新提拔的臣子不熟悉阁务,不会出乱子?

  于是他毅然递上辞呈,一旦皇帝下旨慰留,就必须褒扬于他,以后再想秋后算账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叫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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