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天空,都是永无止境的黑暗,像一张吞噬一切的黑洞。
她一个人根本无力支撑。
她不要做海难后空茫海面上唯一套着泳圈的那个人。
“我不管,你得跟我一起。”她哽咽着一遍遍说,坦诚她的懦弱和自私,“你死也得陪在我旁边。”
只有张献了,这个诡异吃人的世界只剩下他,他是正义的,善良的,他站在自己这边,甚至对她算得上很好,他还活着。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珍贵的?
她现在想要的就只是有一个活人在旁边!
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一手架着个男人,另一只手用力推开大门——
沉重的大门展开的时候,渐渐扩大的黑色天空露出了它血红的眼睛。
黏稠的透明红光咬上世间万物,白玉地砖像一块深红色的暗泉,仿佛只要踩进去,就会全部陷落。
她呆呆站在门口。
张献在她身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想看他一眼,却被命令:
“不许回头。”
她就没动了。
她听见剑刃从剑鞘抽出,清亮的声音,那是之前掉在地上的短剑——那是一把银色的,漂亮的剑,剑柄镶着透明水晶,剑刃上有银色的血槽。
随后是利刃划开皮肉的声音,当桑蕴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黏腻的血肉声音已经咕啾咕啾地翻滚起来。
她有点想要回头看看,却又没动。
一开始不回头,是她想听张献的话,现在不回头,是她怕了,她怕看见自己想不到的事。
甚至一时间很难选择是前方的巨大眼睛可怕,还是背后的张献可怕。
她完全静止了。
剑刃从血肉中拔出,黏腻的声音更加响亮起来,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形却激烈的搏斗,最终——
有什么东西被撕扯着甩开,噗呲一声落在地上。
有人赢了。
一只温热而潮湿的手从背后按上她的肩,将她往旁边推开。
桑蕴闻到了可怖的血腥气,在冬夜的寒霜中像一道热水烟汽,纠纠缠缠地笼着她。
她的脸一下子煞白。
几乎是瞬间,一道极具攻击力的灵光从身后爆发,仿佛急速燃烧的通天大火,在空中雄浑拧成一把金光巨剑,被无形的手握住剑柄——
对着天空那只血红巨眼,竖劈而下!
猛烈的炫光刺穿天地,桑蕴根本睁不开眼,只听得见轰然咆哮,是剑意,是嘶吼,是鬼号。
她也从中听到了来自身后的无力喘息。
“走……”再次睁眼的时候,她听见了无限妥协的一句话,“我陪你去。”
那声音已经低到不能再低,像她昨夜烧到剩下指尖那么大的烛心。
枯枯残残,很快就要彻底燃尽了。
桑蕴却被这句话燃起了无限力气,他们携手往一个方向而去。
空旷的山间又吹起猛烈的风,恰巧顺着他们奔跑的方向,持久有力地推着他们的背。
仿佛一路霉运中难得的顺风车。
开小差似的,她心里咂摸出些小小的幸运来,并为此而高兴。
她觉得自己也不算特别倒霉了。
特别是找到那座明月湖——漂亮的湖水和风景,一切清澈得宛如水晶,连喧嚣可怖的黑夜都变成了漂亮的背景。
她真的高兴起来,想要去抱张献,让他先下去。
却抱了个空。
她看见张献温温柔柔地笑着——他从来不这么笑,再开心也都是清冷矜持的,仿佛隔着一层霜。
她听见他明晃晃地哄她:“你先去吧,我一直跟在你后面。”
无论如何桑蕴也不肯主动当个傻子,她不屈不挠:“一起,我有避水咒,你还省力。”
这回张献是真的不肯迁就她了:“去吧,别再怕了。”
桑蕴只觉得委屈。
凭什么叫她别怕?
明明很简单的,只要他陪着她,就不用怕了,为什么非要她当个不会害怕的人?
她就是一个,无能的、懦弱的、一击即溃的蚂蚁虫子扑棱蛾子,她为什么非要强大非要厉害非要顶天立地?
不厉害的人就不能窝囊地活着?
桑蕴用尽手段威胁他,笼络他,谄媚他:“帮帮我吧,师兄,我没你不行的。”
然后她就看见那温暖的笑意潮湿了,明明还没有入水,水汽已经弥散在他们两双眼睛中间。
张献不忍心再劝她勇敢,但现实总能让她放下痴待。
他解开黑色的衣领,再一次通知她:“我已经死去多时了。”
他的胸口一片血肉模糊,原本是心脏的地方,此时是一块狰狞的空洞。
那颗竭力跳动了二十五年,总是疼痛的、寒冷的、为他带来无尽烦恼的脆弱心脏,此时终于从他这里解脱了。
在揭开事实的这一刻,张献的身体轰然倒下。
他死了。
他死在了他们逃亡的出口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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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个挖心爽!
第22章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下山。
在穿越的第三天,我就认定玄清门外门弟子是我这辈子要死死抓紧的身份。
因为这个世界,真的太难了。
吴阳说她这辈子都不会离开玄清门,前脚踏出去,后脚就会被爹娘卖了,她妹妹被一碗石子送上了西天,就因为说了声肚子饿。
付苗她们村一百多口人,因为一阵蝗灾,四十天就全部死完了。她需要伺候父母,照顾妹妹,白天出去找水,夜里出去砍狼。还得躲着那些饿疯了大人,和天上盘旋的秃鹫。
付灵,哦,付灵就是付苗的妹妹。
她们都是我的朋友。
我们四个人搭伴工作生活很久了,因造型和能力都很出色,人称十二峰F4。
虽然付灵不是十二峰的,人家是主峰的,拜了个厉害师父,哪怕没开脉也占着个主峰弟子位置。
就是主峰的任务她都做不了,又不想吃干饭,只能纡尊降贵来外门找事做。
付苗和付灵关系不好,两人经常当着大家面扯头发,有时候还打架。
我和吴阳作为局外人,也不好插话,就看她们骂来骂去,打来打去,互相用最恶毒的话咒对方。
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互相说的话也是让对方快点去死。
谁知道真的死了。
没有人想到锁恶渊的恶魔早就逃逸了,只是它们颇有耐心地蛰伏着,等到宗门大比这天。
大家专注、热闹、聚成一片。
一块石头砸下来能砸死几十个人。
真是阴险的魔物,真该死。
吴阳和付苗都牺牲了,她们为什么这么倒霉?
最可怜的是吴阳,她因为我被人捉去了锁恶渊,死之前面对那群魔物,不知道多害怕。
她死之前,会不会骂我来着?骂我什么,扫把星,害人精,还是什么老不死,之类的。
我把害她的人剁了,然后一把火烧了他的院子。
我就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但是玄清门我也不想再待了,我没有那么怕事情败露,只是,太孤独了。
吵吵闹闹的四个人,比一家人还要好,毕竟很少有一家人一起穿一条裤子。
忽然就只剩我一个了。
玄清门变成了我的伤心地。
不止我一个,有很多弟子都离开了,外门的,内门的,甚至还有一些修为高强的。
因为听说玄清门药丸了。
唯一可能带着门派崛起的继承人,碎星仙君也死在了战役中。
说起碎星仙君,我和他还有过一点点交情,经常碰见,碰见了会聊一聊天。
人很漂亮,也很和善,一点没有仙君的架子,听说他死了,我还哭了一会。
付灵拜别了她的师门,也准备下山,我很想和她一起走。
她却说:“可是聚散终有时啊,桑蕴。”
其实很难相信世界上会有像她这样的人,这么这么的幸运,很难去描述她的幸运。
按付苗的话来说——付灵活下来天经地义,她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人人都爱她,到最后*一家人快死了,父母省下的最后一口,也只是给她。
“我想不通,只不过早来几年,我就比她少那么多东西。连家人都不爱我,我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付苗一次次因为命运的不公而迷茫痛苦。
但其实她是我们四个人里面最优秀的一个……算了。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我背起包裹,拿上我的刀,潇洒下了山。
我想,我或许可以浪迹江湖,成为一名厉害的刀客。
风花雪月,侠骨柔情,路见不平,劫富济贫,惩凶除恶,一刀一个。
从此人们想到桑蕴,就想到她的刀——就叫荆棘下的弯月之泪血与风霜的冰晶爆刃吧。
嗯,我要当个大侠,就这么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