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规则。
之前张献献祭自身去开阵,导致灵魂与风水界融合,后边他为了求生,又强行将那部分受到污染的灵魂抢了回来。
张昼猜测,是他自己的意志力救了他,不是别的。
说起来是有些了不起,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有情有礼的后辈,要她当机立断斩杀,她是有些下不了手。
可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该杀就杀。
界灵抓得太牢了,始终引不出来,而张献也快要接近崩溃。
再拖下去,搞不好会反过来帮它吞食张献的灵体。
相当于送他一桌子大餐。
时念也在旁边咬牙切齿:“开阵吧,杀一次也是杀,杀两次也就多花点力气,总比空手而归强!”
他倒是干脆。
然而前提是:“你得把桑蕴放出来啊!”
做人还有两套标准。
桑蕴根本就不可能放弃张献自己出来,与其花时间去救她,倒不如成全这对情侣。
待他们死后,才是真正的挑战,到时他们面对的将是占据了张献身躯的界灵。
如今能省点力气是一点。
时念怔得手底下一滑,差点被张献削到他的脖子。
“连桑蕴一起杀?你是这个意思?”
她们关系那样亲密,他以为她们是朋友了。
“我是这个意思。”
张昼一手掐诀,一手弹出血珠。
第三层讫拏死阵启动。
空气中那些潮湿的水渍飞扬成细碎的水珠,小型石块砰然碎裂炸成灰尘,这些细碎微末的东西不断爆炸不断粉碎,不断折射红色血光。
世界变得光怪陆离。
阵法内部此时有三个活人,一个寄生的界灵。
杀阵不挑食地开始厮杀每一个人。
连张献都被惊得清醒了些,手伸向桑蕴:“快出去。”
桑蕴望向他背后,她莫名能看清那只界灵。
张昼已经松手,可时念还没有放弃,仍然试图拉它离体。
它已经被拉扯得变了形,背部朝外高高拱起,头颅橡皮糖一样扯成了不规则形状,只有几根细细的臂肢,紧紧抠在张献颈后。
有一点点像寄生兽。
张献会被它寄生吗?
还是说,他们这堆人和怪物会死在一起。
这堆……和她有关的人。
她是什么丧门星吗。
昨天刚刚说好了要去找个有山有水有竹林的地方,建个木屋。
可现在简直像是小说结局,那种主角团打boss的高光时刻。
她一开始以为自己不是主角,现在发觉张献也不是。
他好像,是boss哎。
桑蕴脑子乱飞到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一直以来她摸不准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一会觉得自己是穿越大女主,必然要开天辟地,至少也该是个青年才俊;一会觉得自己是个小垃圾小废物,这也惨败那也碰壁,命运像狗一样追着她咬;一会好像所有人都喜欢她欣赏她,热爱她,一会他们又都变了面孔,要么自己去死要么想要她死。
她一边极度膨胀像蘑菇云,一边自卑到像水缸边边上扒着的一颗小螺蛳。
她好像困在这样的难题里,很久了。
现在只是和另一个人不小心染上爱情,原本也是很普通的一件事,爱情很普遍,有数据说平均每个人一生都要经历三次以上的爱情。
可是她连爱情也这么难。
如果说她是世界主角,那她认了,天将降大任。
可她只是一颗小螺蛳头。
干嘛这么为难一颗小螺蛳头!
张献的视线里世界是幻灭的,扭曲的,他能看见桑蕴,却看不清。
他觉得桑蕴也和他一样处在某一种幻灭里。
因为刚刚对他的背叛?
她对他也有仁慈之心吗?
昨夜那样哄他,就是为了让他大意,让他甘心,好完成今天的绞杀?
还是说,仁慈地希望他死前能高兴一回。
得到那个答案的时候,就是他最高兴的一回。
他……他以为拥有家庭了。
说起来好可笑,一个修仙之人心里想要的是每个凡人都曾有的东西,是那些凡人踏上修仙之路需要割舍的东西。
可就是只有这样的东西才能让他觉得幸福。
桑蕴应该很了解他的这个弱点,所以才故意设计这件事吧?
若没有昨天,他随时可以坦然赴死,可她怎么能让他经历这样满足和甜蜜后,又一刀斩碎一切幻想。
不如直接杀他。
他好恨。
张献恨她恨到想拉着她一起死,可一想到她真的会死在这,又心痛到站都站不稳。
他看见桑蕴一味地推开山淞,却不管她自己的安危。
他更加恨了。
你这么爱他,这么不怕死,那你就来陪我。
桑蕴发现张献突然放弃挣扎,全力往自己倾身而来,张开的五指像是要来抓她的命,他的眼睛里写满了要缠住她,缠死她。
身后的时念二人还在后退着攻击,同时血红色阵光开始疯狂亮起,绞肉机一样转起。
先开始发热的是背部,面积最大的那块平整的皮肉开始疼痛,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受到怎样的伤害。
她的视线从张献肩头越过,看见了张昼的眼睛。
对方一双冷静的猫眸隔着血红阵光,像浸了雪水的红宝石,黑暗中也闪耀。
张昼的口型好像在说:“结界。”
时念口型是:“等等吧。”
张昼是桑蕴最佩服的那类人,她好想变成她。
各种意义上。
如果是她在外边,做那个下决定的人,现在一定畏畏缩缩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以至于最后事情滑向最坏的那一幕。
桑蕴这辈子只果断了两件事,然而都属于亡羊补牢。一个是杀敌报仇,一个是抓住张献。
她报了不止一次仇,也不止一次抓住张献。
现在她要再抓一次。
桑蕴逆着滚卷的杀意浪潮用力伸手。
啪
风声中一声微弱的脆响,她的手迎向了张献的手,紧紧握住。
两只光裸的手同时开始发烫。
或是疼痛。
张献忽然变得恐慌,想要将她甩开。
干什么,他刚刚的神情不是想要拉她一起下地狱吗,真拉上了又反悔。
他也是个畏畏缩缩的笨蛋。
难怪他们俩天生一对。
阵法的伤害生效得很快,很奇怪,为什么疼痛来临之前感觉到的是热意。似乎身体并不能分清应该向大脑神经传达怎样的信号,“你要死了”“你得痛死”“这里痛那里痛到处都痛算了让你发热吧”。
桑蕴一开始还觉得可以忍受,或许是因为她肉体凡胎,不如修仙者的灵体那样敏感。
山淞已经痛苦到狰狞,抓住她肩膀的手慢慢滑落到袖角,死死抓住那一块布料。
“为什么……”
他已经不再求她任何事,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死前眼睛看向的不是他。
他们不是,唯一的亲人吗?
桑蕴成了在场唯一有理智的人,她知道现在只有山淞还有生机。
她转刀划开袖子,趁他痛苦混乱将其屏退至边界。
时念见机从后面用刀背砍来,勾住他的脖子,不知轻重地将人猛地带出。
时念这一刀不算轻松,他的感觉是在快要凝结的粘稠泥水中以最快的速度划出一击,拉着人出来这短短一瞬他的额头已经见热了。
沉重的结界轰然落下,像雪崩滚滚将大地压死。
世界都安静了。
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一堵平凡的石壁。
好像没有两个年轻人,连同诡异的异世界生物,一起葬在这堵墙后。
第59章
好像是在一片冷冷淡淡的花丛里。
有香气,蓝色的,淡粉的,珍珠白的,大大小小的花树花藤。
天挺蓝的,身上的衣服不算特别厚,但只有一点点凉。
风吹来柔嫩花瓣碰撞的声音,像蝴蝶打架。
桑蕴忽然蹲下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就是感觉有些痛。
身上被打了几个红色的叉,看起来像在否定她。
她捂着那些红叉很难过。
脚边的花都不想看了,虽然很美,但花和她有什么关系。
到底哪来这么多花啊?是张献种的吗?
张献低声说只是皮外伤,可能不小心擦到了,他很熟练地变出了一些伤药,略微揉了揉,就好多了。
可是——擦伤怎么会刚好是红叉,这个世界就是在羞辱她。
张献没再说话了,不知道从哪拿出个白色的牙梳,在一片淡粉色花丛里抱着她替她顺头发。
然后梳了个有点讲究的发髻。
弄得桑蕴都没心情看伤口了,只是对着小镜子看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