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忽然崩溃了,比她更夸张。
他的眼泪落到她手上:“你愿意回去吗?”
可是桑蕴已经没法回答了。她正扬起手一下下打他的脸。
时间已经过去得比她想象得久了,几个月,半年。她想要去找张昼,没可能了。
破军星落了。
那颗蓝色的,桑蕴一直怀念的全是水的星星。
她说那颗表面七成都是水的晶亮的星球,是她的星星,是她的故乡,它在宇宙中慢慢地转动着。
像一颗眼泪挂在天上。
他一直没有忍心告诉她——那不是你的星星,它是破军。
天上最亮最亮的那颗蓝色的星星,是破军星,与南方微弱的帝星遥遥拉开,形成对角。它们是地面帝君和破军的气数。
那只是一团气,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会有生命,不会有什么神秘的家乡,更不会有发展了千万年的、步入了科技时代的人类文明。
当然也不可能有破碎虚空,飞回那些高楼大厦的可能。
那就是一团气,空气。
如果你执意要飞上去瞧瞧,大概连具体的方位都找不到。
不存在的东西。幻想。
当地面那位破军的气数尽了,破军星便会消散。
帝星与破军的争斗,两位从来没有什么此起彼伏,而是一开始就是帝星被压着,黯淡无光,摇摇欲坠,人们都相信他很快就会陨落。
可破军忽然落了。
突如其来得仿佛被神之手掐爆。
帝星开始缓缓回复亮度。
大地再次笼罩在帝王的光辉之下。
这说明将军、张昼他们死了。
桑蕴失去她的星星了。
张献俯下身,抱着她启程。
送她回去吧,现在只有玄清门有人可以救她。
尽管那里已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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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紫糖][紫糖][紫糖][橘糖][橘糖][橘糖]
第60章
有那么一段时间,能够感到,世界在刮起大风。
其他时候会更吵,像躺在海里。
以至于风声是一种寂静。
桑蕴前一刻还趴在灯光下和张献闲谈,再清醒就是无穷无尽的,虚无。
她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
并非一点感知都没有,生活对她来说太割裂了,尽管身边唯一存在的那个人伪装得很好,不知道他做了怎样的努力,每一次都可以精准接上情绪或者话题。
有一回的事情很好笑。
她发了一会呆,张献却一直提醒她去山的那边。
她拒绝了,他又一直催。
一直催一直催像个老爹子。
她觉得超级烦,抬手作势要揍他。
他就露出一种,很悲伤的表情。
但是没有闪避,仿佛就这么接受了她要揍他。
桑蕴感慨自己也没那么坏吧。
后来想起了,山的那边有她之前用火堆余灰埋下的烤红薯。
……多大点事。
只不过那块红薯已经烤成炭了,他用剑鞘搅了两下,搅出一堆黑色的灰块。
啊,发个呆的时间,红薯碳化了。
桑蕴小时候和伙伴烤过,似乎从中午等到天黑,吃起来还有些生呢。
这件事让她第一次有了不妙的感觉。
当时张献显得不太开心,她还得哄他:“你很想吃吗?那再烤一次吧。”
至于烤的第二次,她一点都记不得了。
后来这样的错位越来越多。
她向张献旁敲侧击,他只会拙劣地表演。
他在怕什么?
她猜测自己或许受伤或许生病,或许压根就没能从岐山出来。
她是鬼是幻影是一场梦。
先前有人在帮她,在持续地努力,所以她偶尔会短暂地活着。
现在那个人不想努力了,于是她彻底沦陷。
她在岐山经历了什么?
一直以来,她身边都是些和她不一样的人。
她是凡人是废柴是一碰就死的蚂蚁,世界上到处都是蚂蚁,她本可以不用这么痛苦。
可那些厉害的人像鬼一样缠着她。
许许多多的时候,她也想自己可以当个更有用的人。
所以一次次地努力,或者可以说自不量力。
她就在这样的境况下,一次又一次超出她的能力,经历除魔历险,经历直面神明,经历末日一样的死阵,并且试图从其中救出她神通广大的爱人。
拜托,谁救谁。
她只是想当个有用的人,但她的认知让她太高看自己了——其实赚钱厉害也算有用,能提供情绪价值也算有用,甚至吃饭超级厉害也很有用。谁说一定要降妖除魔才算有用?
她后悔了。
岐山山洞的阵法中,最后的那段时间,她感觉自己已经变形了。
可怕的不长脸的怪物爬到她身上,在一片诡异的宁静中,却让她觉得有一丝舒适的凉爽。
她这时觉得被神明踩在脚底下还挺好的,没那么累,若它能附身,替她活下去,搞不好能过得更好。
也许桑蕴这个平平无奇的凡人名字,在经历两任有点糟糕的主人后,接下来也会拥有某种传奇人生。
上一个桑蕴有过这样的想法吗?她现在在哪?
她独自一人病死在房间里的时候,是否也会感慨自不量力自作自受?
那时界灵触碰她的那一刻,时间像停滞了,桑蕴感觉到一个全新的,闪耀着奇怪微光的世界降临在她身上。
说降临应该不夸张,那像一整片海水覆上了她的背。
那一刻她忽然有种,和神明身心相连的感觉。
是什么感觉呢?当一个人类一瞬间完全感知到一个神明的所思所想,那些浩瀚宇宙一样的沉重的信息爆炸一样挤压着她这颗灰尘。
好在神明很仁慈地切断了他们的联系。
她第一次感知到这个怪物,或者说人以外的东西,反而也有人性。
她猜它应该对她单薄的人生不感兴趣。
就是吃饭、睡觉、工作,活着。
只有偶尔与他人有关联的那部分有一点点点滋味。
那一点东西分明不够它体会,甚至都不够她自己有空回忆,它却因此驻足了很久。
她看见它站在东十二峰简陋的食堂门口,观看她和吴阳互相挑拣菜色的那一小段画面。
这很好看吗?
她又从它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自己没什么波澜但很悲催的前世。
然后因为时空的错乱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开始更悲催的生活。
中间因为做错事被管事骂,事后一边回味羞耻一边自我激励一边逮着路过的狗教育它如何当条好狗。
它看她和亲人相处的点滴,一步一步在这个世界扎根。
看她后来和张献产生的无法言说的联系,体会她一颗心缓缓地跳动、悸动、温热。
体会眼泪从脸上滑过,体会笑的时候眉毛眼睛都往上飞,体会怀着希望的时候世界清晰到发着光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当人。
这一瞬间,她和它一起感慨了这一句。
她借着它的眼睛看自己抚摸过的那些旧时间,像一根白色的长绳被不断地抚摸发黄破旧,承载了内容后变得没那么漂亮但是又很有意味。
界灵承受不住这个世界的规则,已经一闪而逝,而异世界仍旧持续地压在她的背上。
很难形容那种平静,有点像雪崩后洁白的大地,但内心一定是不安的。
她这才发现这座洞早就塌了,他们被压在废墟中。
看不见其他人,张昼时念还有山淞,他们还好吗?
突然有人将她挖出来,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破开结界飞往远处。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已经变成一片坍塌成废墟的荒芜的地窟。
它去哪了?
它还在看着她吗?
——以上就是桑蕴怀疑自己已经死去的理由。
她先是被界灵不明不白地寄生,然后被倒塌的山洞石块压扁。
这能活下来吗?
张献或许能,她应该没这个运气。
说不定他已经尽力做过什么了,就像她之前为了他能活下来也尽力过。
但显然他不如她有力。
被张献放弃后——她是这样觉得的——她在这片虚无里待了好久好久,一开始以为世界就是虚无,直到后来,她才发现自己一直没睁开眼。
这很尴尬。
就好像她一开始没有正常的五感,只是一颗单纯的心脏在宇宙中跳动。
逐渐长出了脑子,可以思考,可以回忆,渐渐又能听到心跳,听到声音,再后来可以感觉到外界,温度湿度粗糙平滑。
吓死她了她以为自己投胎为一颗受精卵了。
第一反应是担心张献能不能从世界上那么多物种的受精卵里认出她。
后来想到自己被他抛弃了,又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