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桑蕴不关心,她掰着手指头数自己的存款:
“小何,上个季度的工资快发了吧,你拿多少?”
“我?”小何摸摸后脑勺,憨道,“我就八百多,九百?总之不到一千。”
桑蕴失望道:“我才八十。”
“……”小何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这一顿饭就不止八十。
桑蕴:“因为我不做事,还吃药。”
原本也没人问她收药钱,是她强行每个月结账扣钱。
也不知道那边账面上怎么算的,刚巧就够那点基础工资全部扣完。
小何好心替她出主意:“那你就不要接抄书的任务了,又累又没什么工钱,不如和我一起当差吧,管事这几天总说忙不过来,让他给你日结。”
桑蕴心动,又萎靡下去:“不能呢。”
她现在出不了这座院子。
“好吧。”小何没多说什么,只是催她吃饭,“我还得把空碗送回去。”
桑蕴其实没什么胃口:“你吃了吗?要不要一起。”
“我吃过了,我看你吃。”说着,他从旁边拖过一把椅子,自己费劲坐上去,趴在桌上,看着她慢慢喝一碗汤。
“都是你喜欢的菜,但是感觉你没什么滋味。”他声音还透着稚气,说话却老气横秋的,“是不是厨子手艺不好?”
桑蕴皱着脸:“你要是总喝那些苦药,吃饭也没滋味。”
小何煞有介事地点头,大脑袋晃起来声势浩大。
过了会他带着剩菜食盒出去了。
桑蕴缓缓抽出那本被毁了一半的古籍,心如死灰。
纸页已经被墨水泡得发烂了,她都不敢去翻。
天杀的山淞当时就看着她糟蹋东西,不知道提醒一声?
那到时就让他来赔好了。
她心里惴惴的,一面想着大不了推卸责任,一面又觉得心虚。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
小院里闯进来个生人。
说生人也谈不上……那人就差把“我师父金大川”几个字写头顶上了。
邹玉要桑蕴交出那几本原册,并拿出掌门手谕,上面明明白白写出,金大川遗物中的一部分财产将归还其师门,由邹玉保管,其中明晃晃就有桑蕴手里那几本书。
她感觉自己被人整了一样。
其中最怀疑的那个对象就是山淞,很可能他怕她闲着没事干,所以给她找点事做。
桑蕴干脆心一横:“被我弄坏了,账记到杜衡峰上。”
邹玉:“弄坏了?给我看看,别是私藏吧,山淞那德性会赔我钱?”
说着就要进屋。
桑蕴都快被他的胡搅蛮缠气笑了:“行,那你跟我进屋。”
她敢说,他就敢进。
桑蕴走到桌边,他也探头过来,看见桌上似乎是有几本眼熟的书册。
他的脸越探越近,直到书桌的正上方,桑蕴的肩旁。
桑蕴猛地拿起桌上的砚台,就着里面未干的一汪墨汁,啪一声泼到他脸上。
黑色的墨汁沿着眉峰,淌过浓黑的眉眼,从眼下滑到下巴,滴到雪白的衣襟上。
他好像第一时间都忘记生气。
桑蕴开心道:“邹师兄怎么落泪了?可是见到师长遗物伤怀?快去洗洗脸吧!”
片刻后,邹玉恼羞成怒,抓着那一摞书册,连同她抄了一半的那本,以及那座她用来攻击他的砚台,夺门而逃:
“你给我等着。”
“你给我等着。”桑蕴学着他的语气,在背后无情嘲笑。
真是无语。
骂山淞腹黑城府深心眼多她都能接受,说他小气,这么无中生有,也不怕舌头烂掉。
桑蕴低头收拾桌子,墨汁沾了满手,地面淡青色的石砖也泼上漆黑的墨,像大地被咬出几个洞。
她随手拿了几张干净的纸,蹲下去擦地。
窗外有起伏的蝉鸣声,她一会觉得心烦一会又还好。
但墨渍怎么也擦不干净,反而涂出了一大片脏污。
可能因为她不怎么会打扫,也可能心思完全不在这件事上。
都怪连心蛊。
也怪山淞,还怪邹玉,更怪张献!
全世界都坏透了,她想拿把机关枪把这个世界给突了。
啊不是如果这个世界出现机关枪的话,打得过那些修仙者吗……
一只嫩生生的小手忽然按住她的手背,不让她再继续擦下去。
“师姐,我来吧。”是另一名常来的药童,叫做古月,是个小女孩,桑蕴一开始需要人帮忙换衣服擦洗,都是她在忙,桑蕴和她很熟悉。
古月拿着块干净的湿布,跪在她旁边,头挨着她的肩膀:“用干纸是很难擦干墨的,师姐。”
桑蕴有一点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古月没有第一时间去擦地,而是抬着她的手腕,将指间所有黑色都擦掉了:“师姐去休息吧,睡一会?”
睡一会?
桑蕴往窗缝看去,好像有昏黄的阳光从树叶间洒落下来。
“等等吧,天黑再睡。”
古月低着头擦地,露出脖子后面一块白嫩的皮肤,她的嗓音也嫩嫩的:“师姐在等,山淞师兄回来吗?”
桑蕴一怔。她当然不希望山淞回来,最好被耽误在外面十天半个月的……别再老想着那档子事了。
见她不答,古月又问:“我见昨夜屋里亮了一夜的灯,暗下去又亮起来,竟是有人坐在灯旁续了一夜的灯油,在做什么?”
末了还不忘卖萌,歪着脸看桑蕴,眨着眼睛:“哪天也带小月一起玩。”
童言稚语,让人没什么警惕心。
“没做什么,就是……抄书。”
“面对面坐了一夜,抄书么?”
“嗯,差不多。”
桑蕴抬手摸了摸她颈间那块光滑的皮肤,笑着说:“这么好奇,下次叫你一起。”
古月手脚很麻利,擦了两三遍,地面就整洁如新。
她在水盆里洗干净抹布,似乎想站起来,却发现桑蕴的手还在她脖子里,热热的,似乎有些太热了,她脖子都开始出汗。
“师姐……”
桑蕴搓着指尖,那是一点从古月脖子上抹下来的墨迹。
她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过去当下的感受全部在此时刷新了。
古月身体被箍住,肩上压过来一个尖尖的下巴,在她纤细的锁骨上磨蹭,有一点痛。
“真好笑。”她听见桑蕴的声音,就响在耳边,“你完全不觉得吗?”
古月嗲嗲问道,一派天真:“谁呀?”
“……当然是说你。”
桑蕴低低说,不像烦躁,不像恼怒,更不像痛恨,只是像梦话。
古月缓缓回过头,与桑蕴漆黑明亮的眼睛对视。再开口却已经换了另一种声线,清碎的,冷落的,像雪山上簌簌摇落的冰块,又因为许许多多的酸涩而略有些迟滞。
“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承认了。桑蕴想。
怀里那柔软的身体慢慢长大,衣袍坠地,胸膛变得坚硬,变得宽阔,变得她两只手快抱不过来。
长发绸缎一样淌到她手上。
圆润清澈的眼睛变成漆黑深沉的潭水,一点点精细隐秘地映着她。
微凉的嘴唇覆下来。两颗心在一起跳。
这一刻,突然蝉也不叫了,风也不刮了,太阳也不热了,寒泉变成了始终环绕她身边的一股舒适的气流。
才不恨他呢。
她只是因为,他从她身边离开,而有一点点不高兴。
第66章
可能因为连心蛊的关系,桑蕴觉得,尤其地想缠着他。
世界太温柔了,所有事情都对她太好了,天气太好了,人太好了,住的房子也太好了,她现在什么都可以去做。
温柔填满了她的胸腔,她抱着张献,像抱着什么大型玩偶,坚决不肯撒手,到最后四肢都爬上他的腰背,就像那种缠着根柱子一直往天上长一直绕的花藤。
她就有点想往天上长。
仿佛体谅她的不易,张献的手掌在她的腰和臀托了一把,很好心。
亲吻终于没那么艰难。
两个不算大胆甚至可以说怯懦的人,在此刻都表现出了相当的悍勇。
不知谁推了谁一下,两个人倒进了屋内唯一的那张单人床榻。
柔软顺滑的衾被表面凉凉的,这时候反而像一把火一样。
桑蕴觉得背和前胸都烧起来了,必须要缠住什么,才能救急。
她现在很难回忆前面三个月九十多天的生活,那像莫名苟活的一场轮回或投胎,但投的肯定不是人。
那一场枯燥的人生终于过去了,她又回来了。
微微凉的寒泉一直裹着她。
后来眼睛也被盖住了。
她能感受到他的冲动,还有犹豫。
一会冲动更多一些,一会犹豫更多一些。反反复复。
像炉子里不断变换的火,足够将一块肉烤得酥脆多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