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一来不希望她以身涉险,二来也知道此举徒劳。
因为他在大井村找到了焦魂病灶形成的原因。
“焦魂并非你想象得那样,一块田里几棵草生了病,只要把那些病草拔掉,就可以杜绝毒灾。”张献手指沿着她的手腕下滑,伸进她紧攥住自己袖口的掌心,“……毒是从土里长出来的。”
桑蕴不管他怎么说,只是一味抓着他出去,直到再也拽不动,才回头看他。
“它原本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没有受伤,没有生病,忽然化作焦魂……你挖去一批,还会有一批。”
桑蕴顺着他的话想了想:“那你我的办法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扬汤止沸?”
不,她知道哪里不一样。
桑蕴平静地改口:“我就是不许,人各有命,每个人总会死的,尽人事听天命就好,何必强求那么多?”
张献知道自己此刻不该触动,可还是忍不住有那么一点点快乐。
桑蕴从来都认为强者就该保护弱者,有能力的人须得体谅没能力的人,她自己也一直如此践行。可轮到他身上,她忽然又放低底线,低到像没有底线。
假若偏爱不算爱,那什么才算呢?
他忽然问:“我是不是没有说过爱你?”
桑蕴猝不及防面对个这么认真的问题,忍不住愣住,仔细去想。应该……说过很多次吧?没有吗?
就这么一个打岔,她手底下一松,张献的袖子差些从她掌心抽走。
桑蕴急得立刻扑上去,抓住他的领口:“你干什么!你也想和我玩心眼是不是?”
是她太蠢了,她太笨了,无论谁和她玩点心眼都能把她耍得团团转,现在张献也想来这一招。
张献被扯着领口,上身不自主地往下倾,他有些诧异张了张口,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桑蕴现在看什么都烦,也不想听别人说任何话,如果可以的话她什么都不想管,世界末日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就是天生的灾星,去哪个世界哪个世界就毁灭,不如早死早超生。
她踮着脚用力挂在他脖子上,命令道:“抱我。”
男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弯腰托起她,无效掂量拉扯了会,最后只能任她树袋熊一样挂在身上。
“我们不可以这样去见别人。”他有些无奈地说。
“不用见他们,我们自己去想办法。”
“我不会医术。”说到这里,张献喉结滚动,像在迟疑,他低声说,“……连心蛊,会影响你。”
空气静默了一瞬。
见他这样郑重地提起这件事,桑蕴眨眨眼,恍然道:“你觉得我这样缠着你,是因为中了蛊?”
这简直匪夷所思,桑蕴忍不住提高声音:“你觉得只要解了蛊,我就会放你走?”
“没有,根本就没有!”桑蕴不知道说什么好,勒住他的脖子,恨不得啃死他,“阿淞他骗我的,他就喜欢耍这种小把戏……怎么可能真的对我下毒?”
怕是山淞自己都没想到,一番威逼利诱的谎话,桑蕴根本没当真,因为她了解他,而他更是早就一败涂地,也对此没有任何期待……最后只有张献被骗到了。
桑蕴生气地骂他:“笨蛋!”
张献耳根有些红,单手托她,腾出只手捂她的嘴:“我是。我只是在意那日……”
明明问问题的是他,捂她嘴的还是他,让人不知道他究竟想听答案还是不想听。
桑蕴睁大眼,盯着他的眼睛看,直到看得他垂下睫毛,也松开手。
她发觉自己听力变好了些。
透过两人咚咚咚乱跳的心脏,她听见了远处其他人谈话的声音。
淡金色的流光像飞箭一样直直从天际射来。
山淞抬手接住,却握在手心迟迟没有打开。
“是帝都来信?”
说话的是西峰的首座长老华青,与华明同出一脉,只是不同分支,此时勉强代替他的职责,替弟子们医治。
“可否让帝都为我们提供些粮草药材?寒冬将至,山中折损至此,大家怕是难以支撑……”
那信件还按在手中,山淞回头道:“无妨,掌门已将地库钥匙交给我,大家休整半日,一齐下去。”
“这……”地库是藏有玄清门多年来的积蓄不假,可一旦龟缩下去,玄清门的发展岂不是就此停滞了?那地面上的事管还是不管?
壮士断腕,确实算是魄力,可此时此刻是否太早了些,焦魂现世不超过三日,可以说人族还未正式向其开战拼搏过,这位年轻人竟就已决定一步退到底线了?
山淞:“与其浪费人力物力来发动一场注定惨败的战争,不如立刻开始建立安全基地,保全所有能够保全的人。”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弟子都屏住呼吸。
他们很难理清楚这是怎样一件事。听起来好像很无情,玄清门决定要因为一点点祸事而放弃全部人族,可转念去想,自己又是受到保护的绝对安全的那批人。
他们既想反对,又惰于反对。
不过长老仙君们毕竟经历了百年的风浪,绝对不允许山淞这么胡来。
“我听闻那位桑姑娘,”华青和旁人对视了一眼,同时也注意到山淞眉头绷了一下,“带着魔物铲除了病灶。”
“是否可以通过她,来对焦魂进行围剿?”
“是说与魔族合作?”山淞避开了桑蕴,冷静道,“当然,这在我的考虑之中。”
“那你的意思是……”
“长老们误会在下了。”山淞语气虽然谦卑有礼,但说出口的话却掷地有声,不容拒绝,“我并非只是要让玄清门龟缩于地库,而是要在整个人界,分区域建立安全的城池。”
“啊。”华青恍然,随后击掌,“这倒是稳妥得不能再稳妥了。一边通过魔族排查病灶,一边开拓安全区域,保护活下来的健全人。”
华青振奋道:“那我们速速和帝君联系吧,想来第一个安全城就将建立在帝都,原本帝都就守卫森严,我们只需派出几队人马便可——”
他的话音在看到山淞动作的瞬间戛然,随即一个荒谬的念头浮上心头。
“你准备,放弃帝都?”
山淞神色散淡,无可无不可道:“如今的帝都积重难返,沉疴无数,也该摒弃陋习,换个天地了。”
“不如,这帝都就由玄清山来坐。”
他的目光透过半开的石门,看着昏沉沉的天空,厚重的云,晦暗的天光,尘烟像浓雾一样笼罩世间。无论星星月亮全都像罢工一般,一丝踪迹也看不见。
哪来的什么帝星呢?
虚握的掌心一下子合紧,金羽信顿时化作流沙,从指缝逸散。
有人讷讷地接道:“可我们需要帝都资源支持……”
“抢。”
当夜整座庞大的人间帝都如张口的囊袋般倾覆一空。
破军筹谋了数十年,牺牲全军,最后也没能实现的结果,在玄清门手掌翻覆间达成了。
哪怕现在的玄清门也只是苟延残喘,哪怕并没有所谓的破军星加持,他们想要就做了,去做就做到了。
假若破军还在,会作何感想?
怪他们初心太纯粹而想要的又太复杂,怪他们行事太守规矩过程又太磊落,怪他们不懂得一切都是可以先做再粉饰的。又或者他们想要的其实天意注定不可能得到。
他们想要颠覆这个腐朽的王朝,想要整个世界都是桃源,想要世人安乐。最后还不如简简单单的一个念头——“我想要你的财富,所以我来抢”。
当桑蕴擦着头发从琼玉崖下来的时候,隔着厚厚的云雾,看见了帝星的陨落。
从此天上再没有一颗星星了。
人类开始和决心覆灭他们的天意抵抗,人间将迎来全新的运转规则。
桑蕴忽然想到,她原本的世界,有没有为此做过什么努力呢?
如果有的话,又是多么波澜壮阔的抗争与光辉。
可惜她穿越得太早了,没有机会看到。
天已经很冷了,今年的秋意肃杀得像北方的隆冬。她却变得没以往怕冷,大喇喇去琼玉崖的寒泉洗漱。
寒泉冷气森森地飘起,冰蓝的水,深黄的秋叶,映着铅灰的云。脚踩进去的时候,像倒立踩着天。
桑蕴对自己不怕凉水这件事没什么好心情,可能因为没有那种“哈哈我不当人啦”的兴奋感。
唯一的意外是泡澡的时候睡了一觉。她没想过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睡着。
意外之喜是进入了风水界,看到了付苗。
桑蕴进去的时候,她正在里面哭天喊地,撕心裂肺。
放她出来需要点手续,需要两人达成某种协议,那个过程有点像一个天平放在她们面前,需要各自放一个东西上去,天平达到平衡,那么交易才可以达成。
桑蕴在她的那边放的是【放付苗出去】。
付苗那边就困难多了,先后放上【同意再帮一次忙】【两次】【一百次】,全都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