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蕴工作效率太慢了,有点像驴拉磨,一拉就是一辈子。族长又交代了一句话。
付苗乖乖向桑蕴传话:“你不是有个天平?那或许可以拿来用用。”
她很听族长的话,桑蕴也很听她的话,里面过了会就传出桑蕴的声音:“它和我要很多东西哦,我好像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付苗:“你拿了什么去换?”
桑蕴:“你们这一屋子魔。”
付苗:“……”
虽然很不甘心但也很合理,他们这一屋子确实不值钱。
“试试用玄清门来换呢?”付苗选择祸水东引。
桑蕴还真试了:“不够。”
付苗恍然笃定道:“你忘把张献加上去了。”
桑蕴怒了,“哐”地捶了一拳门:“你想得美!”
桑蕴被付苗打开了思路,心想这也是个办法,于是翻来覆去地试。
天平一边她摆上【消灭焦魂】,另一边不管放什么都高高地翘着。
人间好像没有任何东西配得上这么高的价值。
她觉得张献也不够的,但她不敢试——万一刚好够呢?万一就给张献送走了,那就是她亲自送走的。可她现在做这些事不就是为了他能不走吗?
桑蕴觉得自己的逻辑在打架。
一方面痛骂自己太自私,一个张献凭什么比不上人间的安宁,另一方面又庆幸她这个低级的想法没人知道。外面是魔族,它们不懂得其中这些弯弯绕绕,它们没有经历普通人那种,思想道德教育。
忽然,她灵光一闪地,由张献想到了自己。
其实早就该想到的,她手里的筹码就那些。她很相信对风水界来说,自己绝对是最值钱的那个。
都没有太多作考虑,差不多是下意识的反应,她一想到这一点就立刻把自己放上去交易。
放完才想起来忐忑。
下一秒就是铺天盖地的后悔,害怕,无措。
她干了什么?她把自己交出去了,交易会成功吗,成功了又会发生什么?
为难的不仅仅是她,天平也为难了,它缓缓地挪动。
桑蕴看着那一根杠杆一会左翘,一会右翘,就这么上上下下地玩弄她的心。
有一瞬间她好像听见了张献叫她。那声音远得像隔着一道海,然后在厚重的窗纸上震出低缓的嗡鸣。
她没忍住回头往窗户看了眼,只看到一片白色的亮光。
就是这一个晃神的功夫,她没看到天平晃了一下,端端正正地止住了。一把笔直的秤横在空中,告诉她交易达成。
如果有第三者在,不管是谁,想必都会鄙视她一句。
狭隘的大局观,短视的思想,愚蠢的冲动。
她不情不愿地做了一件需要情愿去做的事,所以她什么都没得到。既没有实质性的嘉奖,也没有情感上的满足。
昏暗了漫长时光的天空一闪,突然就这么亮了,比火突然烧起来还要猝不及防。前一帧还是末日将至黑色屏幕,下一帧蓝天白云开机界面。
弄得所有人都像在做梦一样。
梦也分好几种梦,有的飘飘悠悠一直往天上飞,有的踩空似的一直往下坠。
桑蕴咬着手想,人类历史上或者艺术史上有过很多很多光辉的救世主,他们是什么样的想法?他们有没有人和我一样,庸庸碌碌,懵懵懂懂,为了很多和伟大不相干的东西,半推半就来做这一件伟大的事?
被动的勇者存在吗,被推着往上走的英雄也算英雄吗?
小蚂蚁怀揣着并不磊落的心思改变了风的方向,却阻止了一场毁灭性的台风。
它值得被歌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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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看看今天晚上能不能把结局搓出来
第79章
太久没见的日光像白色颜料泼进来,窗格间一道道光束犹如狭长的工笔触,在地面画下圈圈点点,眼睛似的观察着整个房屋。
屋内空旷明亮得像正午的海边,沙滩上也是这幅亮到尖锐的场景。
付苗背倚着大开的门,慢慢坐在门槛上,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她怎么就替张献开门了?
一开始,只是不忍心,她只是想骗走族人们,让桑蕴休息一下。
突然有奇怪的感觉传出来,那是一种命里的烙印无限发烫一直烫到每根手指都在燃烧的错觉。
张献就是这个时候冲进来,在要求开门被拒绝后,不顾一丝情面地拔剑,杀害了她的几个族人。
原本他是没有一点机会见到桑蕴的。尤其在杀害了族长的前提下,整个魔族都会要他们陪葬。
可她为什么会给他开门?
付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来不及恨或者惊惶,她只知道烈火烧上了她的指尖。
被烫了一下,她就开门了。
过程不算轻松,一是阵法对她来说过于深奥,她半破坏半强解地将其消融开,另一个是她受到了太多太多胶着的阻力。她将其形容成烈火其实不准确,更像一团黏腻的滚油蜡住了。
一切都特别难受,她感觉自己好像从身上撕下了什么,放到风水界的天平上,才有足够的力量打开这扇门。
桑蕴不知道怎么了,躺在地上不动,以前分明看见张献就会高兴地跑起来。
张献抱起她离开了。
付苗在后面想,该连我也一起砍了啊,不然我看起来岂不是背叛种族了?
她在门槛上坐了一小会,只是在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刚想到她或许应该去找桑蕴。
然后她就坍塌了,不是以人形的姿态。
这一刻付苗忽然懂得了人类常说的痛苦二字,那不是疼痛的意思。
因为她发现她开始因为自己重新混乱的,归于直线的情绪,而痛苦。她散落成一团。
桑蕴睁眼的时候猛地抽了一口气,像溺水的人突然吐出一大口水然后开始咳嗽喘气。
长时间缺氧昏迷,她的大脑处于放空状态。
她眼前有一张脸,然而五官在清晰的日光下却像隔着层濛濛的冬雾。
对方的手指抚上她的眼睛,很缱绻地揉了揉,像是确认这紧闭的眼皮被他揉开了。
舒服得她想再次闭上眼。
她张了张嘴,想问问自己情况,发出一个音,哑得要命,她又合上。
凉凉的水汽在他们中间浮沉,乍看以为是阳光烤蒸着一块冰。
桑蕴还在迷茫着,耳畔听见了来自远方的惊叫。也可能是欢呼。
一开始是一两声,后来越来越密集,像潮水和沙丘一波高过一波。接着还有各种各样的奔跑,人的动物的,车轮的。
千万道大门小门,石门木门,镶着宝石的高塔,铺着茅草的矮屋,轰隆隆地打开,听着像开年的仪鼓队。
布匹和水声哗啦啦地在风中泼展,能想象到有旗帜升起,或是鸟雀展翅。
她偏了偏头去细听,却被掰着脸转回去。
面前的人开口了,语气淡淡的,但能听出有情绪:“很喜欢听吗?”
“有点。”她老老实实招了,“听起来挺开心的,很热闹。”
张献抿了抿唇:“你的家乡应该更热闹。”
“不好说。”桑蕴想,人多又不代表热闹。
她伸手搂住他的腰,将自己抱着坐起来。
才发现手下湿淋淋的,像化开的冰水一样冻手。
意识有些回笼了,她摸摸自己的脸:“咦,我没死。”
她一下子激动起来,松开他的腰,站起身蹦了几步:“哇!好厉害!哇!”
这时候她就很羡慕那些有文采的人了,劫后余生她竟然都说不出什么庆祝的话,只能跟个傻鸟一样来来回回地“哇哇哇”。
直到她蹦够了,才注意到张献还在地上。
她扑过去抱着他的脸亲了下,刚松开又反被他按着亲了更久。
一开始的狂喜慢慢褪去,她越来越心虚,想为自己之前的举动解释几句,或者镀点金,修辞一下。可是后脑勺被紧紧按着,他一直不放手。
他在怪她吗?
所以他把她悄悄带到人群外,不许她接受新世界的感恩赞美,不许别人快乐地踩在他的痛苦上乱蹦,他们笑一声就在提醒一次她差点死去……
所以他在惩罚她,是这样吗?
桑蕴模模糊糊地想。
她又不觉得这算什么惩罚。
只要他出现在她面前,就已经算奖励了。
更何况还亲她。
桑蕴现在有种童话故事终于结局的梦幻感,周围都是彩色的透明泡泡。
她一点也不担心这个世界变得怎么样,无非是好了或者还不够好,但都不妨碍她开心。
好久好久,她舌头都麻了。
两个人额头抵着喘气,凉凉的,湿润的,梦也大多是这个味道。
时间像金色的粉末一样在太阳下漂浮流动。
桑蕴想到两人上一次重逢,也是在一个金色的黄昏,他变成许多个怪样子过来找她麻烦,后来亲吻的时候和现在差不多,都有些生气和悲伤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