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承儿其实并未睡着,他趁着芳如不注意,悄悄溜出屋子,蹲在廊下等着。
当看到周凌的身影时,他立即扑了上去,小脸上满是泪痕:“父皇!沈采女说要带承儿离开父皇,承儿不想离开父皇!”
周凌闻言,脸色骤变,大步走向芳如的房间,推门而入时眼中翻涌着怒意:“你又要离开朕!还要带着承儿一起走?!”
芳如慌忙将收拾到一半的包袱塞到床下,强自镇定地转身:“陛下怎么又回来了?承儿方才调皮,我说了他几句,吓唬他说要带他离开呢。小孩子的话怎能当真?”
她说着,主动偎进周凌怀中,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胸膛。
周凌凝视着她,目光深邃:“你真的不会离开朕?证明给朕看。”
芳如心中焦急,若此时与周凌缠绵,必定会耽误出逃的时辰。
她急中生智,突然捂住嘴做出干呕状,脸色苍白地靠在周凌肩上:“陛下,臣妾突然有些不适……”
周凌立即会意,想起她怀有身孕,心中的疑虑稍减。
他温柔地揽住她,让她靠在榻上休息:“既然不适,就好好歇着。”他轻抚她的发丝,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就在这时,营帅又一次在外求见。周凌皱眉,替芳如掖好被角:“朕去去就回。”
待周凌离开,芳如立即从榻上起身。
看了一眼更漏,已是三更天。
她迅速从床下取出包袱,轻轻摇醒承儿,又唤来沈父。
临出门时,芳如注意到平日里寸步不离的侍女竟不见踪影——想必是听了太后的安排,刻意回避了。
三人悄无声息地朝着西侧防线走去。
月光下,芳如的心跳得厉害,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果然,防线处有一个缺口,不见守卫踪影。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缺口时,芳如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
她猛地抬头,只见御林军统领李佐正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芳如顿时僵在原地,冷汗浸湿了后背。
若是李佐此刻出声,一切就都完了。
然而李佐只是静静地与她对视片刻。
月光照在他坚毅的脸上,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不赞同,但最终都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想起了陛下为这个女子屡次破例的模样,也想起了她给陛下带来的痛苦。或许……放她离开对所有人都好。
李佐最终移开了视线,转身背对着他们,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芳如立刻会意,拉着父亲和承儿快速穿过缺口。
在踏出行辕的刹那,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李佐依然背对着他们,挺拔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孤寂。
这一刻,芳如明白,这位忠心的御林军统领,为了他的陛下,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芳如心中暗喜,带着父亲和承儿迅速穿过外防。
来到大榕树下,果然看见一辆马车等候在此。车夫见到他们,低声道:“大人,小姐,太后安排的人已经被我打晕了,快上车!”
沈父和芳如抱着半梦半醒的承儿迅速登上马车。
车夫一挥马鞭,马车便朝着临山镇方向疾驰而去。
行至临山镇外,承儿被颠簸惊醒,揉着眼睛说想要小解。
车夫将马车停在路边树林旁,芳如带着承儿下车。就在他们走进树林时,突然从暗处冲出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氓。
“哟,这小娘子长得真标致!”为首的流氓淫·笑着逼近。
沈父和车夫立即上前阻拦,却被其他流氓围攻。
拳头和脚踢如雨点般落下,沈父年迈体弱,很快就被打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哼。
车夫虽然年轻些,但也寡不敌众,被两个流氓按在地上殴打,嘴角已经渗出血丝。
承儿被这暴力的场面吓得大哭,一个流氓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小杂种吵死了!”
承儿瘦小的身子被踹得滚倒在地,哭声更加凄厉。
芳如惊恐地看着这些暴民,心中悔恨交加,她想起自己不久前还依偎在周凌怀中,为这些暴民求情。
“陛下,那些百姓多可怜啊。”
此刻她才真正明白,自己那句轻飘飘的恳求造成了怎样可怕的后果。
若不是她劝阻镇压,这些暴民怎敢如此猖獗?若不是她坚持“仁慈”,父亲怎会倒在血泊中挣扎?承儿怎会被人像踢野狗般踹开?
而现在,那些因她请求而束手束脚、只能勉强维持秩序的士兵,显然已控制不住这愈演愈烈的乱局。
她心中又惊又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扫视着这群流氓,注意到其中一个身材高壮、脸上带疤的男子似乎是头目。
“这位好汉!”芳如突然提高声音,对着疤面男子盈盈一拜,“小女子家中颇有资财,就住在临山镇上。若是好汉愿意放我们通行,我愿将家中所有金银尽数奉上。”
疤面男子狐疑地打量她:“小娘子莫不是在耍什么花样?”
“好汉说笑了。”芳如故作娇弱地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沈父和车夫,“我父亲和家仆都已受伤,这孩子又惊吓过度。我一个弱女子,还能逃出好汉的手掌心不成?”
她说着,取下发间一个珠花递过去:“这是定金。家中还有百两黄金,都藏在卧房暗格里。”
疤面男子接过珠花对着月光细看,成色极好,顿时信了八分。
他咧嘴一笑:“小娘子爽快!那就请上车吧。”
“且慢。”芳如故作担忧地看了看其他流氓,“钱财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如就由好汉一人驾车送我去取,也免得……其他人见财起意,反倒对我不利。”
这话说到了疤面男子心坎上。他立即呵斥其他流氓:“你们在这里看着这些人,等我回来!”
芳如独自登上马车,在车厢坐定的刹那,她迅速找到了座位暗格里露出一截匕首的刀柄,这是她之前放置的。她不动声色地用衣袖掩盖,将匕首悄悄取出藏入袖中。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芳如的心跳如擂鼓。
疤面男子在前头驾车,时不时回头淫·笑:“小娘子倒是识趣,待会取完钱财,不如跟了我……”
芳如假意应承,手中紧紧握着匕首。当马车行至一处陡坡时,她看准时机,猛地将匕首刺向流氓后背!
“啊!”流氓吃痛惨叫,下意识猛拉缰绳。受惊的马匹嘶鸣着偏离道路,车厢在剧烈摇晃中冲向山坡边缘。
芳如只来得及拉住窗棱,便感觉天旋地转。
车厢翻滚着坠下山坡,她的头重重撞在车壁上。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芳如绝望地想,这次没有佛珠护体,怕是真要命丧于此了。
从这么高的山坡摔下去,尸体必定血肉模糊、丑陋不堪。
那个口口声声说连她死了都要霸占的周凌,会对这样一具破碎的尸体产生欲望吗?
这荒谬的念头竟成了她最后的意识。
然而预想中的永恒黑暗并未降临。
再睁开眼时,芳如发现自己站在熟悉的璇玑宴门口。
华灯初上,丝竹声声,与她经历过的无数次重生开端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地抚摸手腕,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那串能让她重生的佛珠手链。
那她怎么能重生的?
摊开掌心,她怔住了。
手中紧紧攥着的,竟是那枚温润的羊脂玉佩,是周凌送给她,又被她决绝丢弃的那一枚。
这一次的重生,似乎与以往都不同了。
第68章 立她为后 第八世
这块玉佩怎么会在这里?她上一世临死时, 身边绝无此物。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一段冰冷刺骨的记忆,如同潜伏的毒蛇, 猛然咬入她的脑海。
那是她死后, 发生在周凌寝殿的画面。
她看见“自己”那具从悬崖下寻回的、几乎支离破碎的尸体, 被能工巧匠以秘法勉强缝合, 安置在一具晶莹剔透的玄冰棺内。
周凌,身着大婚礼服, 正屏退左右, 独自走向冰棺。
他抚上她冰冷青白、布满缝合痕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芳如, ”他低语,炽热的呼吸在冰棺上凝成白霜,“你以为死了就能逃离朕吗?朕要立你为后。”
他俯身, 隔着冰冷的棺椁, 如同情人低语, 声音却带着地狱般的寒意:
“你听,群臣都在外面跪谏,说朕疯了,说这是有违人伦、天理不容……”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寝殿中回荡, 扭曲而快意,“可那又如何?朕是天子, 朕的话,就是天理!”
“你说你宁愿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愿完好无损地属于朕?”他的指尖划过她无法闭合的双眼,“可现在, 你还不是在这里?朕不仅要你躺在朕打造的婚床上,还要你亲眼看着,你是如何,生生世世,都属于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