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模样,绝谈不上好看,甚至可归为“丑”的一类,带着市井的俗气,但若要说“猥琐”……却总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更像是一个被生活磋磨、曾经或许有过几分样子,如今却只剩落魄与一丝精明算计的中年人。
周凌静静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僵硬而陌生的脸颊皮肤。随即,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那笑意冰冷,未曾浸入眼底,反而让他那双被刻意“磨损”过的眼睛,透出一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与玩味。
“够了。”他开口,声音也经过刻意调整,带着一丝沙哑和仿佛长期浸淫市井的粗嘎,“这般模样……甚好。”
他转过身,不再看镜子,目光仿佛穿透了简陋的墙壁,遥遥锁定了沙鸥城的方向,语气轻缓,却字字如冰珠坠地,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和某种扭曲的、近乎残忍的期待:
“沈芳如……”他低声自语,那经过伪装的声音里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计,“这一次,朕要让你彻彻底底地体会一番,被一个你眼中最不堪的‘蠢物’,玩弄于股掌之上……是何等滋味。”
猎屋内一片死寂,唯有他冰冷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跪在地上的易容师和高玄,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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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天不更了,明天再更
第80章 他追 关乎……王子的未来
马蹄踏在沙鸥城松散的土地上, 扬起细微的尘土。
芳如勒紧缰绳,放缓了速度,警惕的目光透过伪装用的破旧斗笠边缘, 仔细扫视着这座传说中的“城市”。
心, 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哪里算得上是一座城?
放眼望去, 只有几顶硕大却显得灰扑扑的帐篷像蘑菇般散落在荒凉的原野上, 构成了所谓的“中心”。
周围是一些更简陋的窝棚和临时圈起来的牲口栏。零星的牧民穿着臃肿的皮袍,正比划着手势, 用含混的北狄土语进行着牛羊马匹的交易。其间夹杂着几个服饰明显来自其他小部落的人, 面容被风沙侵蚀得粗糙,眼神里带着惯常的警惕。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未曾掩饰的牲畜膻味、发酵草料的酸气, 以及某种属于边陲地带的荒芜气息。
与她所熟悉的、无论繁华还是精致的夏国城池相比,这里简陋、粗犷得近乎原始,充满了不确定的危险因子。
“必须更加小心。”芳如在心里默念。
周沐宸已死, 她现在真正是孤身一人, 无依无靠。
阿尔斯楞王子的人, 绝不敢在夏国与北狄刚刚缔结友好条约的敏感时期,明目张胆地接见她这个夏国的“逃犯”。
那么,哈丹、英吉、多卢这些在北狄举足轻重的人物,此刻必然也如她一般,隐匿了身份, 像水滴融入大海一样,藏匿在这片看似混乱的交易场中。
每一张看似平凡的面孔背后, 都可能藏着审视的目光。
她轻轻夹了夹马腹,驱使着疲惫的马匹,沿着记忆中周沐宸描述的路径,缓缓向那个兼营皮货与酿酒的大帐篷行去。
每一步, 她都感觉有无形的视线落在背上,让她脊背发僵,却不得不强自镇定。
帐篷就在眼前,比周围的都要大些,颜色深暗,饱经风霜。
她翻身下马,动作刻意模仿着男子的利落,但长时间骑乘带来的酸痛让她脚步微微一个趔趄,她立刻稳住,将缰绳随意地拴在门口的木桩上。
掀开厚重的、带着油腻污渍的毡布门帘,一股更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浓烈的酒糟发酵的酸腐气,混合着硝制皮革的刺鼻味道,几乎令人窒息。
帐内光线昏暗,只有从帐篷顶端缝隙透下的几缕光柱,映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一个穿着脏旧皮围裙、掌柜模样的中年人,正背对着门口,低头用力鞣制着一张巨大的兽皮,发出“咯吱咯吱”的单调声响。
他似乎对来客毫无所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芳如深吸一口气,压下因陌生环境和潜在危险而加速的心跳,走到柜台前,用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说出了周沐宸反复叮嘱过的接头暗语。
掌柜鞣制皮革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并没有立刻回头,但那瞬间的停滞在昏暗和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工具,转过身,抬起眼皮。那是一双与这简陋环境格格不入的、异常锐利且冷静的眼睛,像鹰隼般,在她脸上和周身迅速扫视了一圈,带着审视和衡量。
没有多余的寒暄,掌柜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用沾满污渍的手做了个简洁的“跟我来”的手势,然后便转身,走向帐篷深处那看似是堆放杂物的地方。
芳如默默跟上,掌柜挪开几个看似随意的酒坛,露出了后面一道被厚重毡布严密遮挡的入口。
一股更凝重的、混合着陌生人体味和压抑气息的感觉从里面隐隐透出。
掌柜侧身,示意她进去。
芳如顿了顿,再次在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可能面临的情况和应对之策,然后,才伸手掀开了那道隔帘。
帘后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小空间,点着一盏昏暗的羊油灯,光线摇曳。
两个男人坐在简陋的毡垫上,同时向她看来。
一人作常见的夏国行商打扮,穿着半旧的绸缎褂子,目光精明外露,带着商贾特有的算计。另一人则穿着普通北狄牧民的毛边袍子,身形壮实,肤色黝黑,但他的眼神却不像普通牧民那样浑浊或直率,而是沉静如潭,锐利内敛,透着一股属于上位者或谋士的沉稳气度。
那夏国商人自称是康王世子周沐宸的手下陈建安,而那位牧民打扮的,则是阿尔斯楞王子的幕僚,哈丹。
芳如的心猛地一紧。
名单上明确提到的英吉将军和多卢将军,并未在场!
这个发现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她心中残存的一丝侥幸。
这不是简单的迟到或缺席,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表明对方对此次会面、对他们所谓“投诚”价值的轻视和怀疑的信号。他们或许认为,失去了势力依托的周沐宸和她,已经不值得两位实权将军亲自出面了。甚至,对方可能已经改变了主意,这次会面本身,就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像巨石般压在胸口,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流露出丝毫怯懦。
果然,陈建安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芳如姑娘,世子殿下现在何处?此地情况复杂,我们必须尽快确认殿下安危!”
他紧紧盯着芳如,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
芳如强迫自己维持着面部肌肉的平静,心中念头飞转。周沐宸的死讯是绝不能泄露的底牌,一旦让对方知道他们已毫无倚仗,后果不堪设想。她必须继续扯起周沐宸这面虎皮大旗。
她微微垂下眼睑,仿佛是在斟酌措辞,然后才用一种刻意放缓的、带着几分故作的谨慎和隶属于下的恭敬语气回答:“陈先生稍安。世子行事,向来周密谨慎。在未能完全确认此地安全无虞之前,殿下绝不会轻易现身。特命我先行一步,与诸位接洽,全权处理相关事宜。”
她刻意强调了“全权”二字,既抬高了周沐宸的神秘和重要性,也试图为自己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哈丹自始至终沉默地观察着她,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她的伪装。
直到此时,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北狄人特有的直截了当,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世子既然派你前来,展现诚意,那么,之前答应我们的炼铁密法,想必已经带来了?”
来了,第一个考验。
芳如没有犹豫,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心保管的、用油纸严密包裹的册子,双手递了过去。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哈丹接过,拆开油纸,快速而仔细地翻看着册子里的内容。他看得很快,但眼神专注,显然是在辨别真伪。片刻后,他合上册子,随手塞进自己怀里,动作干脆,显示此物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然而,他并没有就此满足。
抬起头,目光再次锁定芳如,眼神比之前更加锐利,带着更强的压迫感,仿佛猎鹰盯紧了猎物:“炼铁术,很好。但这,还不足以显示世子投诚的全部诚意。我家王子需要看到更实在的‘保证’”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要求,“夏国边境,最新的、详细的兵力布防图。”
帐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芳如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对方不仅轻视他们,更是毫不客气地坐地起价,索要的是足以让夏国边境洞开、让无数将士血流成河的绝密军情!
这是叛国!她若答应,且不说她根本拿不到,即便能,她也将成为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