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如同惊雷,炸得众人沉默了片刻,却无人反驳。
因为这是血淋淋的事实。
皇帝周凌,年轻俊美,权势滔天,却对后宫佳丽视若无睹,从不留宿,甚至连偶尔的召见都屈指可数,且多是规矩森严,毫无温情可言。
她们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子,夜夜独守空闺,与守活寡无异。
“刘妹妹慎言!”贤妃蹙眉呵斥,但语气也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陛下勤于政事,心系天下,岂是你能妄加揣测的?”
这辩解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德妃幽幽叹道:“如今陛下重伤,性命垂危,我等姐妹别说侍疾,连面都见不上一次。这往后的日子……唉,只怕是这身子……能否有绵延后嗣的福分都未可知,这漫漫长夜,却是实实在在,一眼望不到头了。”
她的话勾起了所有人内心最深的恐惧和空虚,没有丈夫的疼爱,没有子嗣的依靠,她们在这深宫之中,不过是无根的浮萍,等着容颜老去,寂寞凋零。
这哪里是皇宫,分明就是一座披着锦绣外衣的尼姑庵!
贤妃心中被这股集体性的绝望与怨怼搅得更加烦躁,她忍不住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后,语气带着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急切:“皇后娘娘,陛下重伤,正是需要人贴心照料的时候。臣妾等忧心陛下龙体,寝食难安!可否……可否由娘娘带领,前去陛下寝宫侍疾?哪怕只是在殿外磕个头,略尽心意,也让陛下知道后宫姐妹的牵挂啊!”
她几乎是恳求了,这或许是她们唯一能合理靠近皇帝的机会。
皇后端坐其上,面容平静得像一尊雕像,宽大衣袖下的手却紧紧攥着。
带领她们去侍疾?
她自己这个正宫皇后,自陛下被抬回宫后,也只在最初被允许隔着屏风远远看了一眼,之后便被以“需要静养”为由拒之门外。
周凌的寝殿,如今由他最信任的內侍和御医层层把守,铁桶一般,连她都靠近不得,更何况这些他从未放在心上的妃嫔?
他何曾需要过她们的“心意”?她们的“牵挂”于他而言,恐怕只是负担。
“陛下龙体为重,御医嘱咐需绝对静养,不宜任何人打扰。”
皇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也彻底掐灭了众人最后一点可怜的期望,“尔等心意,本宫知晓了。各自回宫,安心为陛下祈福便是。无事不得擅扰圣驾。”
众人见皇后如此说,最后一点火光也熄灭了,只得悻悻散去。
那股无处安放的焦虑、深宫的寂寥,以及对自身命运彻底的无力感,如同沉重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与此同时,漪兰殿内。
芳如同样心绪不宁。
周凌的生死,关乎她的生死,也关乎她能否找到佛珠。
她寻了个由头,向负责漪兰殿事务的一位中年太监打听,这太监是从皇帝寝宫过来的:“公公,不知陛下……如今伤势如何了?可有好转?”
那太监低眉顺眼,语气恭敬却透着疏离:“回姑娘的话,陛下龙体自有天佑,御医们精心诊治,奴才们不敢妄加揣测。”
芳如心中暗忖,周凌若就此死了,朝局必然动荡,但对她而言,或许是趁乱寻找佛珠的机会。
她不死心,又旁敲侧击:“那日……在寝殿,陛下身边可曾见过一串紫玉佛珠?那是我……”
太监依旧垂着头,语气毫无波澜:“奴才不知。陛下贴身之物,皆由近侍打理,奴才无从得知。”
打听无果,芳如心中烦闷,便信步走到御花园散心。
时值初秋,园内草木葱茏。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秋千架附近,看着那熟悉的秋千,以及不远处的鹿园和鹤园,一阵恍惚。
在第一世和第四世她宠冠后宫之时,这一片区域,周凌几乎算是默许了她的专属,别的妃嫔从不敢轻易踏足,更别说与她争抢什么。
那时她尚且能得到他不同寻常的青睐,而这一世……
鬼使神差地,她走近那架秋千,轻轻坐了上去,随着秋千微微晃动,试图从这熟悉的景象中寻找一丝线索或片刻的宁静。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沈姑娘。”
一个带着明显讥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芳如回头,只见贤妃带着几名宫人,款款走来,脸上挂着虚假的笑意:“这秋千,本宫正想玩玩,沈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芳如心中一沉,知道来者不善。
她稳住秋千,不卑不亢地道:“贤妃娘娘,这御花园之物,似乎并无规定谁不能玩吧?总有个先来后到。”
贤妃没想到她敢顶嘴,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好个先来后到!沈姑娘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无品无级、戴罪之身的人,也配与本宫讲先来后到?本宫看你是在诏狱里待久了,忘了宫里的规矩!还不给本宫下来!”
“我的身份,是陛下亲口留在宫中的。贤妃娘娘若觉得不妥,大可去问陛下。”
芳如心中憋着一股火,语气也硬了起来,“至于规矩,难道宫规允许妃嫔无故抢夺他人正在使用之物吗?”
“你!”
贤妃被她噎得一时语塞,周围已有其他宫人驻足观望,她觉得颜面大失,怒道,“好个牙尖嘴利的逆犯!本宫今日就教教你什么叫规矩!来人!”
“何事喧哗?”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皇后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御花园,正神色严肃地看着她们。
贤妃立刻抢先一步,委屈道:“皇后娘娘!您来得正好!这沈氏不知礼数,霸占着秋千不让,还对臣妾出言不逊!请娘娘为臣妾做主!”
皇后目光扫过一脸倔强的芳如和怒气冲冲的贤妃,心中了然。
她本就因皇帝对沈芳如的特殊处置而心存芥蒂,更隐隐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这份“特殊”的嫉妒,哪怕陛下不近女色,为何偏偏对这个逆贼另眼相看?
此刻正好借题发挥。
“沈氏,”皇后声音冰冷,“你身份特殊,更应谨言慎行,恪守宫规。顶撞妃嫔,以下犯上,你可知罪?”
芳如张了张嘴,想辩解,却知道在皇后明显的偏袒下,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皇后不等她回答,便下令道:“看来是缺乏管教。沈氏,罚你禁足漪兰殿三日,抄写《女诫》百遍,静静心。带下去!”
侍卫上前,不容分说地将芳如带离了御花园。
贤妃看着芳如离去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回到冰冷的漪兰殿,芳如看着案上摆放的《女诫》,心头涌起一阵无力感。
这一世的开局,竟比以往任何一世都要艰难。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漪兰殿的窗棂上。
芳如独坐窗前,白日里贤妃的刁难、皇后的责罚,如同细密的针,一下下刺着她的心。
在这无处诉说的委屈中,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若是周凌知道……
她猛地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耻辱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怎么会想到向那个暴君寻求慰藉?
那个亲手将她囚禁在这金丝笼中的男人,那个心思难测、差点让她家破人亡的帝王?
可偏偏,在这深宫之中,他又是唯一一个曾对她展露过不同寻常态度的人,那种近乎偏执的占有,在此刻竟成了她潜意识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这种矛盾的心理撕扯着她,让她坐立难安。
“来人。”她终是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一名小太监应声而入,垂首恭立。
“陛下……今日龙体可好些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
“回姑娘的话,陛下仍在静养,奴才等不敢探听。”
仍在静养……芳如的心沉了沉,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她入住这漪兰殿已有数日,他既然能强留下她,为何对她不闻不问?
既不曾召见,也不让她前去侍疾,仿佛将她遗忘在这角落。
难道他当日的强势,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戏弄?
“那……陛下这几日,可曾见过什么人?”她忍不住追问,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这听起来像是在打探帝踪。
太监头垂得更低,语气愈发谨慎:“奴才不知。陛下身边的事,皆由贴身近侍打理,外殿之人无从知晓。”
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芳如暗自揣测,他见的,想必还是李阁老、刑部尚书那些肱骨之臣吧。
国家大事,自然比她这个“罪女”重要得多。
他宁愿与那些老臣商议朝政,也不愿分神过问一下他这个亲自下令囚于宫中的人。
一股说不清是失落还是自嘲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
她一方面因他的忽视而感到一丝轻松,至少暂时不必面对他那慑人的目光和难以捉摸的心思;另一方面,那股被刻意忽略的、微妙的失落感,却又像藤蔓般悄然缠绕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