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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宫灯次第亮起,将汉白玉阶染上一层暖黄的光晕。
涵虚堂内觥筹交错,皇亲贵胄、各部官员依序入座,一派歌舞升平。
太后仍在首席逗弄着怀中的承皇子,满面慈爱。
为筹备此次宴会费尽心思的贤妃,特意领着几位低位妃嫔献上一段西域异物舞。
她们身姿曼妙,舞步翩跹,引得满堂阵阵喝彩。
然而,端坐凤位的皇后却敏锐地察觉,皇帝周凌的目光,竟越过那些绚丽的舞姿,精准地落在了席间那位垂首静坐的沈采女身上。
他看得那样专注,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敛尽了周遭所有的喧嚣与光华,天地万物皆化为虚无,唯余那一抹清寂的身影。
那道目光太过灼人,芳如如坐针毡。
她悄悄召来心腹小太监,低语几句。
不过片刻,周凌便借故离席,身影消失在通往偏殿的回廊。
偏殿内烛火幽微。
芳如背对着殿门,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并未转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赌气:“陛下今日在太后面前,不是才信誓旦旦地保证,要远离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吗?方才在宴席上,又何必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臣妾?莫非陛下金口玉言,也能朝令夕改?”
周凌缓步走近,在离她仅一步之遥处停下。
他并未直接回答,反而低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殿宇中显得格外磁性而危险:“之前在凤仪宫,你抵死不从,说什么‘于礼不合’,” 他刻意放缓语速,每个字都敲在她的心尖上,“如今,连看都不让看了?沈采女,你的规矩……是不是也太多了一点?”
芳如倏然转身,对上他那双在暗处愈发幽深的眸子,脸颊微热:“陛下这是强词夺理!”
“哦?” 周凌眉梢微挑,向前逼近半步,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气瞬间将她笼罩,“那爱妃倒是说说,朕该如何?看你,是错;不看你……”
他话音微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她微抿的唇瓣,“……朕似乎也做不到。”
“你!”
芳如被他话语里的无赖与灼热的目光逼得后退,脊背却抵上了冰冷的殿柱,无路可退。
她强自镇定,“陛下就不怕被太后、被贵妃知晓?”
周凌伸出手,并未触碰她,只是轻轻撑在她耳侧的殿柱上,将她困于方寸之间,语气带着一种慵懒的霸道:“朕若是怕,此刻就不会在这里。”
他俯身,温热的呼吸掠过她耳畔,低沉的嗓音里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何况,比起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朕更想知道,你特意引朕来此,当真只是为了质问那一眼?”
芳如呼吸一窒,在他织就的无形情网中,心跳快得发疼,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在唇边消散。
周凌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像是要在她平静的面具上寻找一丝动摇的痕迹。他刻意放慢语速,声音里带着循循善诱的试探:
“除了这一眼,你就没有别的……想问问朕?比如,承皇子?”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几乎要望进她灵魂深处。
芳如抬眸,清凌凌的眸子直视着他,眼底澄澈如初雪,不见半分他期待中的醋意与委屈。
她只是轻轻摇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陛下子嗣之事,关乎国本,岂是臣妾可以过问的。”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将周凌眼中那点隐约的期待彻底浇灭。
他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夹杂着失望的怒火直冲心头,他宁愿她质问,宁愿她哭闹,也好过这般云淡风轻的疏离!
“好一个‘不可置喙’!”他猛地收回撑在她耳侧的手,一连后退两步,玄色衣袖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度。
再开口时,嗓音里淬着冰冷的寒意:“沈芳如,你就非要……将朕推得这么远?”
第54章 拒他千里 为何要拿孩子来撒气?……
他的眼神暗沉如夜, 里面翻涌着难以名状的痛楚。
那些在战场上受过的伤,在朝堂上经历的明枪暗箭,都不及此刻她这句轻飘飘的话来得伤人。
“每次朕以为靠近了你一点, ”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破碎, “你总要这样, 用最冷漠的方式, 将朕拒之千里之外。”
烛火噼啪一声,在他眼底跳动, 映照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这一刻, 他不再是那个执掌生杀的帝王,只是个在她一次又一次的疏离中, 尝尽失望的普通男子。
芳如因他突如其来的怒意微微一怔,却依旧挺直背脊,语气平淡:“臣妾只是谨守本分。”
“本分?” 周凌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逼近一步, 目光锐利如刀, “你的本分就是像个木头人一样,对一切都无动于衷?还是在太液池时那般,将朕于千里之外,才是你的本分?!”
“陛下!” 芳如终于被他话语中的尖锐刺得抬高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隐忍的痛楚, “在凤仪宫是臣妾不识抬举,如今谨言慎行, 恪守宫规,难道又错了吗?陛下究竟想要臣妾如何?”
“朕想要你如何?” 周凌重复着她的话,眼底情绪翻涌,似有千言万语, 最终却化作一声冷笑,带着几分自嘲,“朕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期待什么。”
他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强装镇定却难掩波动的眼眸,心中的怒火与失望交织,竟让他生出一股想要摧毁她这层面具的冲动。
他再次靠近,气息危险地笼罩下来,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或许,朕只是想看看,你这副冷静自持的模样,究竟能维持到几时?”
周凌眼底翻涌的情绪骤然变得深沉而危险。
他看着眼前这张清冷自持的脸,看着她那双仿佛永远波澜不惊的眸子,一个近乎偏执的念头猛地攫住了他,或许言语终究苍白,唯有最亲密的接触,才能撕开她层层包裹的伪装,触碰到那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她。
他猛地伸手,攫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纤细的骨节微微发痛。
他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气息灼热地拂过她的额发,声音喑哑,带着不容置疑的侵略性:“既然不知如何是好,那便……让朕来告诉你,朕究竟想要什么。”
芳如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心跳骤停,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禁锢,却撼动不了分毫。情急之下,她仰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清晰的抗拒,脱口而出:“陛下难道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吗?您金口玉言,亲口说过……不会再踏足漪兰殿,不会再……碰臣妾一下!”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周凌所有强撑的强势与怒火。
他攫住她手腕的力道猛地一松,像是被烫到一般,整个人僵在原地。
原来……她记得。
她记得如此清晰,一字不差。
原来她此刻的抗拒,并非源于羞涩或矜持,而是因为他曾经那句在盛怒与失望之下脱口而出的气话。
她是在用他自己的话,将他拒之千里。
汹涌的怒火如同被冰水浇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意与钝痛从心底蔓延开来,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他缓缓松开了手,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贴近的距离。
方才那逼人的侵略性荡然无存,他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的欲念被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伤心所取代。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抹惯常的嘲讽,却最终只化作一丝苦涩的弧度。
“好……很好。”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自嘲,“你果然……是厌极了朕的触碰。”
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头莫名一紧,有失望,有伤心,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落寞。
不再多言,他蓦然转身,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龙涎香与更浓郁的孤寂,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将她独自留在这空旷冰冷的偏殿之中。
芳如怔怔地看着他消失在殿门外的背影,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用力的触感,而心底某个角落,却因为他最后那个眼神,泛起一丝细密的……疼痛。
……
丝竹管弦之音萦绕于涵虚堂内,觥筹交错间,一派和乐融融。
刑部郎中郑禹坐在靠后的席位,心不在焉地抿着杯中酒。
目光偶尔扫过御座方向,只见太后正满面慈爱地逗弄着怀中的承皇子,稚子天真烂漫的笑声为这庄严的宴会添了几分鲜活。
这本该是一幅含饴弄孙的和乐景象,却在郑禹看清那孩子面容的瞬间,化作了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死死盯着那张小脸,手中的白玉酒杯险些滑落。
这孩子……这眉眼……
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将视线转向妃嫔席列首位,那位新晋的芷贵妃正含笑望着太后与皇子,姿态雍容,光彩照人。
宫中皆传,陛下对这位芷贵妃宠爱非常,更在三年前便诞下皇长子,这才母凭子贵,一跃成为后宫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