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扰母后饮宴雅兴,是儿臣之过。母后为何事烦忧?”他仿佛全然不知先前发生的一切。
太后冷哼一声,将事情简短告知。
周凌听罢,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坚定,他上前一步,目光直视太后,语气斩钉截铁:“母后!承儿的身世,没有人比朕更清楚。他千真万确是朕之骨血,毋庸置疑。”
他顿了顿,声音缓和下来,却依旧清晰无比地响彻偏殿:
“朕与贵妃情深意重,承儿更是朕期盼已久的孩子。些许宵小之辈的无稽谗言,不过是嫉妒作祟,意图扰乱宫闱安宁。还请母后明察秋毫,勿要听信这些谣言,徒增烦恼,也寒了贵妃与朕的心。”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将郑禹的举报定性为“嫉妒作祟”、“无稽谗言”,彻底堵住了太后的追问。
太后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帝妃二人,一个威严维护,一个楚楚可怜,配合得天衣无缝。
又想到那“突发急症”、已然离宫的郑禹,哪里还不明白这其中关窍?皇帝这是铁了心要维护到底,甚至不惜动用御林军的力量截走人证!
她脸色沉郁,胸口微微起伏,一股怒火夹杂着失望涌上心头。
她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愤怒,有探究,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最终,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猛地将手中的茶盏顿在身旁的案几上,随即拂袖而起,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偏殿。
殿内,只剩下周凌与芷贵妃,以及几名噤若寒蝉的宫人。
……
芳如抱着承皇子坐在宴会上,孩子在她怀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发出咿呀软语。
“乖,一会儿母妃就回来了。”
芳如轻声哼着江南小调,指尖轻柔地梳理着孩子细软的发丝。
约莫一炷香后,芷贵妃款款归来。
许是方才在太后处有惊无险,她此刻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她踏入宴会,目光牢牢锁定了芳如,以及她怀中的孩子。
芷贵妃来到芳如面前,笑容温婉亲和,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邻近几桌听清:
“有劳沈妹妹了,真是帮了姐姐大忙。”
她笑吟吟地说着,便伸出保养得宜、涂着鲜艳蔻丹的双手,姿态自然地去接孩子。
芳如心中松了口气,正欲将这“烫手山芋”安然归还。
然而,就在孩子脱离她怀抱,即将投入生母怀抱的那个瞬间,芳如的眼角余光清晰地捕捉到,芷贵妃的右手,在看似要托住孩子后颈的姿势下,那长长的、锋利的指甲尖端,极其迅速而又隐蔽地在承皇子细嫩的脖颈后侧,用力一掐!
“呜……”孩子娇嫩的皮肤哪经得起这样的力道,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小脸猛地皱成一团,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发出了一声委屈又吃痛的呜咽。
这声呜咽如同一个信号。
芷贵妃立刻顺势将孩子紧紧搂入自己怀中,右手看似在温柔地、有节奏地拍抚着孩子的后背,实则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她的拇指正精准而又狠重地按压在孩子背部某个特定的穴位上。
芳如的心猛地一沉,她曾在太医院珍藏的典籍中偶然见过这个手法的图示与说明,那是宫中秘传用于安抚受惊幼儿的推拿术之一,讲究力道轻柔,顺气安神;但若是反其道而行,刻意加重力道按压,便会强烈刺激幼儿经络,引发剧烈的不适与啼哭!
果然!
“哇!”
承皇子仿佛被无形的针扎透,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那哭声尖锐而急促,完全不似平常的撒娇耍赖。
小小的身子在芷贵妃怀中剧烈地颤抖着,因为哭得太急太猛,甚至开始打起嗝,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仿佛随时都要喘不过气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块巨石砸破了宴席表面平静的水面!
邻近几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正在演奏的乐师们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丝竹管弦之音渐渐变得稀疏、走调,最终完全停歇。
一道道或惊诧、或疑惑、或带着看好戏意味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齐刷刷地聚焦在这抱孩子的贵妃和呆立原地的芳如身上。
整个宴会,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承皇子那一声高过一声、令人揪心的痛哭。
芷贵妃适时地抬起头,方才还笑意盈盈的美眸中,此刻已盈满了摇摇欲坠的泪水,长长的睫毛被泪珠濡湿,更显得楚楚可怜。
她抱着哭得几乎抽搐的孩子,快步走向御座方向的皇帝,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与不敢置信:
“陛下!陛下您看看承儿!”
她将孩子哭得通红的小脸和微微汗湿的额发展示给周凌,也展示给席间所有能看清的人,“臣妾……臣妾才离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不知沈采女究竟对承儿做了什么,孩子怎么会……怎么会哭成这样啊……!”
说到此处,她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一下,声音破碎,仿佛心痛得难以自持。她微微侧过身,让孩子转向更多人的视线,在他因挣扎而歪斜的衣领下,那脖颈后方一道新鲜的、细微却清晰可见的红痕,在明亮的烛光下无所遁形。
“臣妾知道……”芷贵妃的泪水终于滑落,沿着光洁的脸颊滚下,她看向芳如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与不解,“臣妾知道沈采女或许因为往日一些琐事,对臣妾心存芥蒂,可……可承儿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啊!他是陛下的骨血,是大夏的皇长子,他有什么错?为何要拿孩子来撒气……”
她字字泣血,句句含冤,将一个受尽委屈、爱子心切的母亲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席间顿时一片哗然!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众目睽睽之下,哭闹不止、脖颈带伤的孩子,加上贵妃声泪俱下的指控,几乎将芳如推向了百口莫辩的绝境。
芳如站在原地,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有怀疑,有鄙夷,有幸灾乐祸。
她看着贵妃那双泪眼后一闪而过的得意与狠厉,看着承皇子因被按压穴位而痛苦扭曲的小脸,一股冰冷的怒意与强烈的无力感交织着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御座之上。
周凌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那深邃的眼眸,正沉沉地望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第55章 驱赶太后 你的身体,只能记住朕!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构陷, 芳如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但她迅速压下本能的反驳冲动。
就在众人以为她会惊慌失措时,她却缓缓屈膝, 行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宫礼。
“陛下明鉴, ”芳如声音清越, 在寂静的宴席间格外清晰, “贵妃娘娘爱子心切,臣妾感同身受。”
她没有直接否认指控, 而是先肯定了贵妃的母爱, 这一招以退为进,让原本准备看她辩解的人都愣住了。
芳如起身后, 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缓步走向御前,在距离御座五步之遥处停下, 再次行礼。
“臣妾斗胆, 请陛下细看这方帕子。”她将帕子展开, 上面绣着精致的兰草图案,“这是臣妾方才为承皇子拭汗所用。若臣妾真有心伤害皇子,又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
周凌微微颔首,示意内侍将帕子呈上。
芳如继续道:“承皇子脖颈后的红痕,臣妾也看见了。但请陛下细想, 若真是臣妾所为,又怎会选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她话音未落, 席间已有几位老臣微微点头。
这时,芳如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
她转向芷贵妃,柔声道:“娘娘,皇子哭得这般厉害, 想必是极为不适。臣妾在入宫前,曾随家乡的老医学过一些安抚幼儿的推拿手法,可否容臣妾一试?”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又显得她真心为皇子着想。
芷贵妃一时语塞,若拒绝反倒显得她不顾皇子安危。
周凌终于开口:“准。”
芳如稳步上前,从芷贵妃怀中接过仍在抽泣的承皇子。
她刻意调整姿势,确保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在众人视线之内。
只见她左手轻托皇子后背,右手三指并拢,以极其轻柔的力道在皇子背部几个穴位上缓缓按摩。
她一边做,一边轻声解释:“这是安神穴,轻轻揉按可缓解幼儿惊厥。”
令人惊讶的是,不过片刻,承皇子的哭声竟渐渐弱了下来,转为小声的抽噎。
芳如趁机又道:“陛下,臣妾方才为皇子按摩时,发现皇子背部某处穴位异常敏感,轻轻一触便引发剧烈反应。这或许是皇子突然痛哭的原因。”
她巧妙地将贵妃的指控引向了医学解释,既未直接指责贵妃,又暗示了另一种可能性。
周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赏。他转头对身旁的内侍吩咐:“传太医,为皇子仔细查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