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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舟漕台_烛影斧生【完结+番外】(21)

  邱萍一怔,低下头像是在回忆。

  须臾,她抬起头,“前两日仿佛有一人,不过没说生意的事儿,只是想请掌事去秦淮游湖。”

  “什么摸样?”

  她眨巴眼睛,眸光一亮,“家丁打扮,兴许他家主人真是个木材商,只是看那轿子清贫,不似有家资的模样。”

  ……

  大雪飘飘,雾凇沆砀。

  黄葭走向秦淮河畔,脚步切峻。

  停下来,看见长靴的脚踝处都湿了一片,才发觉自己近来急躁了许多,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在海港上不眠不休的日夜。

  那时的她辰时点卯,上下清点人数,看库里账目,巡视船前码头,一直到夜里子时方得片刻清闲。

  风声动地,雪声敲打在耳畔,心中平静又躁动。

  上了船,这是一艘四百料的商船,停在一众乌篷船中分外显眼。

  大雪纷飞,落在船头。

  黄葭一走上来,船夫就将系着的铁索放开,大船、随风飘荡。

  船头,一身着褐色长袍灰色鹅氅的长者已等候多时。

  他转过头来,饱经风霜的脸庞显出清瘦,却平添了几分雍容。

  黄葭微微一愣,心中仿佛涌动起不知名的悲怆。

  “王伯,许久不见。”她弯腰作揖,语气有些感慨。

  “好孩子,不必这么多虚礼。”王义伯笑着摆了摆手,长髯飘飘,语气中那洒脱之情却不是寻常老者能有的。

  二人步入船舱。

  舱内一方桌案,几把八仙椅,案头点起了三四盏油灯,亮堂得很。

  黄葭放下装着铅风海船船模的包裹,落座。

  忽见那桌案上摆了一副墨宝,其上赫然写了一首诗——

  八风儛遥翮,九野弄清音。

  一摧云间志,为君苑中禽。

  笔力遒劲,龙飞凤舞,煞有扼腕兴嗟、鹤归华表之意。

  她笑了笑,“一别经年,王伯的字越发大气凛然了。”

  王义伯淡然一笑,眉宇之间也无自得之色,“闲来无事,随手写就。”

  黄葭歪着脑袋,笑了笑,淡淡道:“求精求细,您做什么事都是如此,从前我祖父在时常有教诲,做人做事就要像您一样,凡事尽善尽美才称得上一个圆满。”

  王义伯低下头,“黄公自谦了,若说尽善,还是一半一半最好。”

  他苦笑道,“当年太过用力,就伤了手,尽善不能尽久,如今用笔乏力,下笔便只有一个形,没能再得其神,也是遗憾。”

  黄葭一愣,目光有些诧异,但看他悲怆的神色,便知不好再提这个话头,怕惹他伤心,“王伯此次寻我来,应当是有要事相告吧。”

  王义伯悠悠一笑。

  他收起了墨宝,眉头紧锁,神情突然有些严肃,“前些日子,提督已将官牒、官印一并送来了。”

  黄葭瞪大了眼睛,目光打量着面前之人。

  她面露不解,“王伯遁出世事这么多年,先前来请您修缮商船的商户不在少数,您向来是一口回绝,甚至舍得离了东南故土,躲去了辽东,如今怎的突然应下了?”

  王义伯一怔,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转身背向她,缓缓道:“不在于先前,也不在于今时,终归是时候到了,想走便走了。”

  秦淮河的雪风阵阵吹得脸颊生疼,黄葭慢慢起身,心中有些怅然,思绪纷乱。

  她张了张嘴,欲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二人算是忘年之交,为友之道重在信任,既是王义伯自己的选择,她自然无权干涉。

  正在此时,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突然发出了叹息之声。

  “隽白,世上本就没有‘遁出世事’一说,就像这天下的船,总要留在江河湖海上。靠岸之后还能动,那是好事;若不再动了,就是要拖去船厂报废了。”

  他沉默几许,脸上浮现出坚毅的神情,突然又道:“真是许久不见了,再手谈一局吧。”

  秦淮的风雪敲打在耳畔,王义伯的声音也刻进了几许沧桑。

  黄葭愣了愣,总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古怪,但深想之时却什么也没抓住。

  她看着桌案上装着铅风海船的包裹,心头顿时涌现出一丝怅然。

  应了一声,“好。”

  游船飘荡,冰雪堆成小山丘,屹立成一座座墓碑。

  风声动地,灯火照扉。

  黄葭白皙的两指拈着一枚黑子静静地悬在棋盘上,许久,才“砰”地点落。

  她看着棋盘,神情有些恍惚。

  棋盘对面的人扫视局面,微微点头,坦然地推了棋盘:“我输了。”

  他站了起来。

  黄葭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七年过去,昔年那位挥斥方遒的王伯老得很快。

  头发花白,脸皮松弛,皮肤上带着斑纹痕迹,甚至脊背都挺得不是那么的直。

  朔风刮过,吹得脸上生疼,黄葭站了起来,“听说福建原先的泉州市舶司要迁去福州,日后自琉球转运来的船队都会在那里靠岸,比之昔年淮安的商队,只增不减。王伯去了必是日夜监工,要多保重身体。”

  王义伯转头看向她,忽而一笑,“我是被提督八抬大轿请去的,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你既决定留在淮安,要多为自己打算。”

  他坐下来,捧起了茶,“这些年部院把控漕运,铲除异己,在这样的地方待着凡事要多留一个心眼。至于市舶司,早已大不如前,提督换了一个又一个,可见宫里也不那么信任内臣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黄葭,“现在市舶司上上下下不安稳,我听闻,福建已经有一些人来了淮安,可见人心惟危。”

  黄葭想起之前停在官衙外的几驾马车,忽而一怔。

  看来,她这个掌事还挺抢手的。

  她兀自一笑,坐到王义伯对面,“多谢伯父提点,我自会留心。”

  王义伯笑道:“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留在淮安了。”

  黄葭抿了一口茶,矢口否认,“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可如今已经来了,之后再想脱身,比来之前还要难。”

  第19章 河汛已至 李约仰起头,目光深邃,“不……

  几日雨雪过去,檐水犹滴。

  长廊下,黄葭走在前面,邱萍抱着账簿小步跟着。

  “今日来的总共有五十几家商户,其中一半是淮安本家的,其余都是从浙江、福建、两广赶来的客商。”

  “方才一一问过了,有十三户原来大头做的就是木料生意,其余则是火漆、桐油、林木生意都做过。”

  “不过,今日来的客商,之前都不曾与官衙打过交道。”

  “杨郎中说,这些客商天南海北地飘,无根无萍,若要选,还是首选淮安本地的,这样日后有什么岔子,也好追责。”

  黄葭“嗯”了一声,“石灰和竹茹打听过了么?”

  邱萍微微一怔,“西市便有,只是……杨郎中说停在浙江的漕船快回来了,近来官衙要裁减开支,以防到时候漕粮运输有碍,不能妨了大事,所以仓库里的船料暂且用些经济的补上。”

  黄葭微微垂眸,不再言语。

  抬起头,官衙南面的堂屋里灯火通明。

  ——商户已经来齐了。

  黄葭举步入堂。

  烛火漾漾,人影幢幢。

  座上的薛俦眼前一亮,还未开口,只见对面之人忽然上前一步。

  “老相公,许久不见。”

  薛俦眉开眼笑,“你、你不是那位打渔的黄姑娘么……怎么如今……”

  他顿了顿,笑道:“果然,我当日便觉出你绝非寻常人。”

  薛俦将“老朽”换成了“我”,语气中也透着恭敬。

  黄葭笑了笑,兀自上前坐。

  只是西南角的那个位子分明还空着,她看向邱萍,“杨郎中呢?”

  邱萍低下头,“郎中说,他有事脱不开身,让您先谈着。”

  黄葭微微蹙眉,没再说什么,从邱萍手中接过了这几十家商户的单子。

  只是扫过一眼,她抬起头,“哪个是做过松油、红松根生意的?”

  一声问话,七八个商户掌柜齐刷刷站了起来。

  领头的一位拱手道:“老朽在东北鄂伦春那边走过货。那里的人做的桦皮船是用松条木搭起船骨架,在树木接头的地方用红松根缝合,用松油掺上桦树皮油熬成油浆涂上舱缝。”

  “这种料粘性极好,而且便宜,干透了之后坚固耐用,只可惜东南这里知道的人太少,现在库里还屯着没能卖出去的货,掌事要是想要,现成就有。”

  黄葭点了点头,“那明日我便来提货。”

  她又看向另外几位掌柜,“你们有多少,我也一并都收了。”

  “那就谢过掌事了。”

  “谢过掌事。”

  几位掌柜都是客商,今年就指望着把手里的货清干净,好带着银钱回乡过年,这会儿听黄葭发了话,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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