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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舟漕台_烛影斧生【完结+番外】(64)

  船主也转头看向黄葭,目光中透着询问。

  黄葭微微蹙眉,“只是这儿的货是运去福建,我是打算北上。”

  练儿笑了笑,“没事,我们这儿有两趟船,一趟回丹阳,一趟下福建,届时你便同我一块儿先回丹阳。”

  “所言有理。”

  船主拿起一盏酒,一饮而尽,又转头看向黄葭,“不知黄姑娘意下如何?”

  练儿递过来一盏酒,滚烫的酒水上,白气缭绕。

  黄葭接过,望着那暗沉的杯底,目光变得迟缓。

  耳边,风呼啸而过,水声淅淅沥沥,轻舟向前走,雨还在下,她抿了一口酒,似乎有些犹豫。

  在黄葭沉默的间隙,练儿转过头,与船主对视一眼。

  两道目光交汇一瞬。

  黄葭放下酒盏,静静地凝望着天际,双手缩进袖袍中暖手。

  半晌,她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二人,认真地说:“您二位是好意,可有些事情尚未落定,我想……还是先不走了。”

  船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拿火钳拨弄炉下碳火。

  火燃得旺了几分,照得他的脸红彤彤的,好似映着一抹残阳。

  练儿只看向她,脸上浮出担忧的神色,“昨日,我在码头上听到风声,说过几日漕船要回淮安。这些官船赶着要走,民船一时就走不了了。”

  黄葭一怔,转头看向她,船头忽卷起一阵冷风,湖上浓雾,咫尺不相见。

  她垂下眼眸,“到时候再说吧。”

  “也罢。”船主靠向椅背,有些筋疲力尽地躺着。

  “原是想还你个人情,之前那赵御史给过我们好大一笔钱,若没有这笔差费,这几日还要再多折腾了。”

  练儿点了点头,凝望着黄葭的脸。

  船主忽然顿了顿,转头看向黄葭,“你若有旁的事,也可一提,只要我们能做到。”

  黄葭看着他温和的目光,一时有些感动。

  他喝了一口热酒,冲她轻轻挑眉,“你可要想清楚,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黄葭一愣,不由轻笑一声,“那这样,商帮消息灵通,您还是帮我查些事吧。”

  “查什么?”他看过来。

  练儿把玩着几个小盏子,眸光里透着好奇,好似火炉下的星子,一闪一闪。

  黄葭看向两人,声音不经意地压低,“码头上总有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不知船主可曾留意过?”

  船主瞳孔一缩,像是想到了什么,正色道:“你说的是……走私盗卖,里通外藩,还是杀人放火,皮肉生意?”

  黄葭听他如数家珍,脸色一凝,没想到如今连浙江码头也乱成了这样,“应该是走私盗卖。”

  他“嗯”了一声,慢悠悠捧起茶盏,“卖的什么?”

  黄葭抬眸,“人。”

  “人?”船主并不诧异,只看了练儿一眼,目光有些黯然。

  练儿回了一个眼神,一声不吭。

  半晌,他沉下一口气,蓦然坐起,抬手扔掉酒盏。

  哐当”一声,那瓷器打在了甲板上,登时摔得粉碎。

  “如今竟有这样的勾当!”船主话音里有怒气,也有郁气。

  黄葭微微一怔,摩挲着酒盏的边缘,解释道:“我在杭州有一位朋友,她家孩子被人贩子拐走,几番探听之下,只疑心那孩子是被运上官船出了浙江。”

  船主猛地看向她,“报官了么?”

  “报了,官府尚无消息。”她面色沉沉。

  船主似乎在回想什么,风轻轻扫动,眼前茫茫水雾扑来,湿了脸颊。

  他叹了一口气,“也是,在码头那些人里面,杭州知府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喽罗。”

  黄葭面色凝重,“人命关天,还请船主多方打听。”

  “此事不难做,我会放在心上。”

  他倒了一盏酒,看向练儿,“把浙江码头的进出账目拿来。”

  第57章 终审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黄葭冷……

  雨声淅淅沥沥,今日的闹市人烟绝少,唯有浙江巡抚衙门大门外,士卒黑压压站了一片,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可见是众官群集,有要事相讨。

  二门的中堂上摆着一方长案,筹子筒、惊堂木放在右手边。

  堂上坐的却不是巡抚中丞,而是从顺天府赶来审理此案的赵钦差。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官袍,正襟危坐,端的是“代天巡狩”的架势。

  大案两侧各摆着官帽椅,坐的是臬司衙门的大小官员。

  堂中四角点了红蜡烛,冷风穿堂而过,烛泪蜿蜒而下,照出一派光影,恍恍惚惚。

  靠东墙角又摆了一排凳子,坐的都是来听审的官员。坐在最前面的是江朝宗,陆东楼坐在他旁边,往后便是杭州知府程隆。

  众人到齐,赵世卿一派惊堂木,高喝一声,“带人犯!”

  堂外冷雨不绝。

  杨育宽穿着一身刚换洗好的黑青色氅衣走出来,关了多日,他脸上长髯未曾打理,乱糟糟一片,发丝凌乱,眼眸垂着,像是霜打的茄子。

  另一位就好得多。

  焦郁娘受了刑,伤口结痂,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穿着一双布鞋走进来,脚踝上的镣铐沉重,勒出了红印子,她走得很慢,目光却炯炯有神。

  众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片刻,只听得赵钦差又拿起惊堂木。

  “啪”的一声,堂外杀威棍的声音徐徐响起。

  两人跪倒在地。

  依照流程,先是由臬司衙门的人宣读已经罗列好的罪状。

  那小官咳嗽一声站起,拿出拟好的罪状,先吟了一首诗,“非才尸位圣恩深,士庶何劳泪满襟。明主昌言神禹度,斯民直道葛天心。”

  朔风徘徊而过,吹散他的声音,堂外一棵老槐树安静地伫立着。

  待那小官念完,赵钦差神色肃然,薄唇轻启:“杨育宽,经本钦差查问,从焦家船上搜出来的米粮,确系漕粮,然仅仅一成不到,为陈米。”

  “可见焦郁娘多年盗粮货卖,以自家商船偷运出浙江,其心可诛。当日运漕粮上船,焦家商船曾混入官船之中,近水楼台,盗走四成漕粮。”

  杨育宽听到这里,已觉荒谬,仅仅依靠几袋陈米,就断定今年的米是焦家所盗,未免太过轻率。

  而漕粮由浙江粮场所管辖,步步环节皆经人手,难免出现岔子,运粮时也会出现种种损耗,粮仓所设“加耗”就是用以填补空当。

  其中有小吏将潮了的米卖出,使漕粮流入杭州集市也是常事,谁能证明焦家的陈米是从漕船上偷下来的,而非买卖所得?

  不过,今日他等着脱罪减罪的,也便不能多说。

  跪在一边的焦郁娘神色平静,脸上带着几分从容。

  大雨倾盆,二门堂外的老树叶子耷拉下来。

  案子审理已经到了最后的部分。

  赵世卿拿起拟好的案卷,忽然顿了顿,扫了地上的杨郎中一眼。

  杨育宽跪得膝盖发软,两手撑着地,像是随时要倒下去。

  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开始陈词:“工部郎中杨育宽,与青山居米铺老板焦郁娘勾搭成奸,受其蒙蔽,犯下大错。”

  他念到这里,两面的官员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杨育宽瞳孔猛地一缩,多年读的书礼让他羞愧难当,脸上火辣辣地烧起,他跪在那里,不敢看旁边的女子一眼。

  寡妇……她可是个寡妇。

  他弯下背脊,好似后背被一把剑捅穿,额头滚下豆大的汗,两腿战栗着,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

  他万万没想到,给他定的竟然是通奸罪……

  “依照《大明律·刑律》,犯奸者,杖八十。”

  杨育宽耳边嗡嗡作响,后面要紧的罪证反倒听不进去了。

  赵世卿看着他单薄背影,开始念最后的刑名,“念其为朝廷效力多年,现杖责八十,革职留任,其余待工部问责。”

  “焦郁娘,本案主犯,家产尽数罚没,徒三千里。”

  罪名一定,焦郁娘神色如常,仿佛早已猜到是这个结果。

  归根到底,案子能不能查清又有什么要紧,即便查出来了,丢失的漕粮也不一定能追回,朝廷查案不是为了弄明白整件事情,而是为了填补丢失漕粮的空子。

  自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以来,军饷压力持续增加,此番运去西北的漕粮丢失四成,众人聚集浙江,讨论的无非是,此事由谁买账?

  利字当头,谈“真相”二字都稍显幼稚。

  焦郁娘的家财是一块明晃晃的肥肉,对衙门而言,与其费尽心力的查什么贼人,不如罚没产业来得实惠。

  今日这个结果正是众人商议后的办法,巡抚衙门与部院各退一步,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杨育宽心中惶惶,嘴唇颤抖地想要申辩,又低下头。

  赵世卿淡淡地瞥过两人,对一旁的书办吩咐:“给他们签字,画押。”

  说完这句话,他靠着椅背,拿起了茶盏,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杨育宽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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