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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舟漕台_烛影斧生【完结+番外】(79)

  “不信?”他扯了扯唇角,“那只怪我做人太有良心,还特地提点你。”

  黄葭微微一怔,今夜河上相遇,如此凑巧,若说她身边没有部院的眼线,绝无可能。只是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再要她回去,心中又有不甘。

  她转过身,身后陆东楼正凝神望着她,目光如深渊,浮着一层痴痴的雾。

  “与我同舟,委屈你了?”

  黄葭没有看他,一声不吭地走进舱中,花灯放在二人中间,照出一片绯红色光影,宛若黑夜中盛放的睡莲。

  陆东楼躺在那里,右手搭在腹间,黄葭坐在三步之外,双手拢在袖中,沉默不言。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眼睑因疲惫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蓦然道:“扶我一把。”

  黄葭看了他一眼,未有动作。

  这种平静只持续了片刻。

  夜来,江上潮声忽起,浪头将船身推得倾斜,船板在巨浪冲击下发出低鸣,江水从接缝处渗入,咸腥水珠顺着梁木滴落,在二人衣襟上晕开深色圆斑。

  风声呼号,越发凛冽,朽木船板在浪涌中吱呀作响,舷侧青苔随着船身摇晃簌簌剥落。

  雪粒落在鬓发里,黄葭扶住舱壁,却见陆东楼还半死不活地卧在那里,雪片纷扬,投下一片片碎影,在他脸上游移不定。

  有风雪闯入,四下仿佛更暗了些。

  船身晃动不止,她侧过肩膀的一瞬,冷风扫过颈侧激起战栗,快要站不稳时,腰间忽然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道,猛地把她拽了过去。

  她压在了他身上,鼻尖撞上他冰凉的锦缎衣料,仰起脸,脸颊上雪粒融化,沿着下颌流下,正落在他的眉心。

  船头卷起一阵冷风,花灯里的光影恍惚几下,只见水珠从他高挺的鼻尖滴落,下颌、肩头的衣襟浸了雪水,上臂绣的那只仙鹤泛着森冷的寒光。

  她转过脸,心跳忽然急促,方才慌乱之间,她的手放在了他背上,摸到的却不是皮肉的感觉,而是——木头。

  粗粝的木纹,松脂混着血腥冲入鼻腔。

  她瞳孔骤然收缩,掌心渗出冷汗,却听见耳畔传来低哑的轻笑,湿热气息喷在耳后。

  陆东楼一手揽着她的腰,目光仍定定地看着她。

  灯影惶惶,她轻轻敲了敲他的背,指节叩击声在舱内回荡,回应她的是木板空洞的异响。

  “松木夹层……”她音调陡然拔高,尾音却湮灭在他骤然松开的臂弯里。

  她反应过来,一手去掀陆东楼外袍,才发觉他背上的灰色长袍破了许多个窟窿,大片血色在浅衣上看着十分扎眼。

  染血的衣料与溃烂皮肉黏连,撕扯时带起细小的血珠,冷汗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落,衣料落下,露出止血的夹板,她忽地笑了,深望了他一眼,“真是物尽其用,拆的是哪艘船?”

  只听他没有声音,她侧过脸,正撞进一双幽深的眼眸,陆东楼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混沌的眼眸变得清明。

  ——方才他插科打诨了半天,实则是重伤在身,之所以卧着一动不动,也是他根本动不了。

  她深吸一口气,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缓缓后退几步,身子靠在了船上,像是倚靠在了一座巍峨的大山旁。

  “你怕我……”陆东楼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

  黄葭撇过脸,不置可否,“若无人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只是笑,胸腔震动带起压抑的呛咳:“躺一个晚上再说。”

  “不怕血尽而亡……”她轻嗤一声,藏在船上确实隐蔽,但漂流河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不因血尽而亡,也会因遇上这场大雪,冻死舟中。

  河风撕扯着船篷,她撕下一片衣角浸了水团成团,又扯断半截缆绳缠在陆东楼腰际。

  浸透冷水的麻纤维勒进伤口,他闷哼一声,咬住了她递来的布团。

  狂风呼呼,船灯吹得倒悬,她俯身检查他肋骨伤痕,鬓角碎发扫过他锁骨。

  陆东楼忽然嗅到她发间桐油混着木料的气息,转过头,正瞥见她脖颈下……

  “看够了吗?”她突然用鲁班尺抵住他下颌,“再乱动,就掰断你的骨头。”

  他笑了,却没有移开目光,反盯着她的手,只见虎口横着道伤疤,是船缆勒出的沟壑,她正给绷带打结,双手都染了血色。

  他望着她鼻尖凝着的汗珠,一时竟出神了。

  天光隐入云层,江面泛起青灰鳞光,远处山影如同泼墨画上晕开的水痕。

  等回过神时,只见她蓦然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复杂。

  “怀疑我?”

  他脸色微变。

  大意了……

  语气却仍然平静,“何出此言?”

  黄葭冷下眉眼,嘴角浮起一丝讥诮,没有回答。

  陆东楼便静静望着她。

  看他这副不经意的样子,她脸上泛起冷意,伸手朝他右边轻轻一拽。

  银光冷冽,直入眼帘。

  ——那是他压在衣袖下的短刀。

  倘若她是来杀他的,方才已经命丧于刀兵之下。

  黄葭默然地把刀收进自己的袖中,与他拉开距离,“疑神疑鬼,不累么。”

  陆东楼有些心虚,但眼中闪烁着审慎,仍笑着看向她,“你不可疑?我在船上躺得好好的,你上来做什么……”

  她没有回答,也没再看他,沉默地收拾那些布料绳子。

  “多谢。”陆东楼忽然开口,声线低沉,喉间血沫使嗓音沙哑得如砾石相磨,但却能听出心底的涌动。

  她依旧没看他,往后退了一步。

  四下安静下来。

  舱外,寒潮骤起,浓雾渐散,溪涧水声潺潺,浮冰相互撞击声如编磬轻奏,不绝于耳。

  正在这时,隔岸滩涂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陡然响起,草鞋碾过碎石,混着铁器相撞的叮当声,由远及近。

  似乎有人来了。

  黄葭微微蹙眉,循声侧过脸。

  对面的人却似条件反射般站起,拽住她的胳膊。

  她下意识扯开,却见冷风卷起他的衣袖,露出手臂上的旧伤,一寸长的伤口,泛着淡漠的血色。

  这是火铳炸膛留下的伤,是旧伤。

  她微微一怔,没再动。

  夜风呼呼吹过,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芦苇折断声随夜风飘来,夹杂着模糊的鸟声。

  黄葭看向他,“你能起来,之前为何躺着?”

  “养精蓄锐。”陆东楼眯上眼睛,收回握着她的手,拇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料。

  她转头向外看,声线压得极低,“那些是什么人?”

  “一群杂俎。”他声音冷峻,缓缓睁开眼。

  黄葭眉头皱起,已然读出了“此地不宜久留”的意味,赶忙灭掉了那盏花灯,提起衣袍就要向外走。

  陆东楼直直望着她,眼底布满血丝,“一起走。”

  风声依稀,只听他声音虚弱,黄葭怔忡片刻,袖中短刀贴着肌肤泛起一层凉意。

  她迟疑得太久,陆东楼的心彻底冷了下来,没等她回应,蓦地牵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其拽回身前。

  四目相对,她坐在他膝上,微微挣扎,身上绫衫衣襟垂落,白皙光滑的脖颈顿时隐现在眼前,他静静地注视着,声音自胸膛传出,“我虽然重伤,但要揪住你一个,绰绰有余。”

  两人靠得近,他微微吐出了热气,落在她耳尖。

  黄葭目光一凝,向后躲去,他却反握住她的手,对上她凌厉的目光,“外面的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趁这个空当、起帆,附近有条水道直通臬司衙门。”

  灯火恍惚,黄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似乎在思索他的话是真是假。

  他盯着她,脸色从容,手心里却沁出了汗,语速很快,不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沿河都是亡命之徒,你要想活命,暂且听我的。”

  第69章 进士恩荣宴 “架阁库”三个字一出,黄……

  河面水波漾漾,河灯四散开。

  船头,黄葭放下了帆。

  陆东楼卧在舱里,只见散落的灯辉都映在她的眼眸里,潋滟一片,好似天上星辰。

  船只靠岸,天际晦暗无比。

  风吹起灰白的衣袂,他几步踉跄,走上岸,黄葭驻足在原地,只见他缓步走过来,一直走到了她前面,留给她一个背影。

  雪花纷纷扬扬,他背上血迹看着还是很明显。

  黄葭微微蹙眉,打起了伞,掩住他的背,与他并肩走过长街,这条街上人烟稀少,只有风擦过柳梢的声响。

  “去哪儿?”她一边踩着薄雪往前走,一边看向他。

  陆东楼接过她手里的伞,目光平视前方,像是自语,“前面有人。”

  黄葭往前看,才发觉一家关门的商铺西北柳树边,停着一辆青帷马车,两边站着的几名士卒瞧见了这边的异样,已经向他们走来。

  陆东楼步态从容,脸上却浮出了一层薄汗。

  黄葭听着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沉默地走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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