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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舟漕台_烛影斧生【完结+番外】(81)

  “府台,茶好了。”一边的长随走到他左侧,目光中带着殷切。

  程隆瞥了他一眼,笑道:“依照次序,不要错了名位。”

  那长随颔首,即刻退下去。

  程知府抬起头,迎面凉风不绝如缕,四面灯火荧荧,夺目异常。

  但他细细看去,忽觉来者虽众,仍不热闹。

  须臾,十几位长随款步走过井阑,端着烹好的水与茶叶,先给厅中、廊下的列位送来;随后将泡好的茶汤送上两面的棚下。

  一众生员起身接过。

  只见茶色透亮,鼻间香气四散,沁人心脾。

  听着众人的赞叹,程隆微微一笑,看向厅中与他相对列席的第一位。

  “赵御史,可否成诗?”

  赵世卿淡淡一笑,论作诗,自然不在话下,四下的官员皆望过来,只见他今日着了一身绣着折枝牡丹纹的红绸衫,显得器宇轩昂、精神盎然。

  他缓缓放下茶碗,看了一眼桌上各色茶叶的陈列,负手站起,声音清亮。

  “杭州不饮程公茶,却訾龙井如草芽。夸言虎丘居第二,仿佛如闻豆花气。罗岕第一品绝情,茶复非茶金石味。我思生言问生口,煮花作饮能佳否?”

  众人皆面露惊讶,不知这赵御史有如此高才,但他说这三种茶皆不能“佳饮”,在府台准备的席面上,未免有些狂妄了。

  众人不由心惊,仰头看去,只见长厅左侧,程隆笑容依旧。

  众生员暗自赞叹,这位程知府真有容人之量、高士风范。

  长廊下,有人起身抚掌,“赵御史不愧为翰林学士,一首诗便说尽了各类茶汤之不同。”

  众人点头,这话倒不错,诗作显露的不止是文才,还有诗人对茶道的品鉴。

  赵世卿环顾四下,脸上带笑,以一诗而网罗万象,正是他所求,而以这样一场小宴招揽学子之心,也是程隆所求。

  他拱手一礼,“献丑了。”

  然,没等他坐下,棚下生员中,忽有人站起,“龙井是草气,虎丘显花气,罗岕为金石气。御史大才,学生不知、这三种气,孰优孰劣?”

  赵世卿微微一愣,看过去,只见棚下蓝衫生员语气高亢,脸上神采飞扬,多半也是想借这个场合,一展辩才。

  他不由嗤笑一声,眼下眸中的讥诮,转而看向厅中巡抚那一桌。

  “今日来的都是浙江的学子,又有论文讨教之心,赵某只恐独木难支,难以招架,不如、诸位大人各作一首。”

  他语气轻巧,听得厅下众人大笑。

  案上烛火漾漾,一边的巡按喝了一口茶,脸上微红,目光看向江朝宗,“不如,就先请中丞起个头。”

  “也好。”江朝宗脸上带笑,笑却不达眼底。

  江巡抚举杯起身,灼灼烛光映着身上玄色衣袍,显得沉闷而肃杀。

  他思忖片刻,随口道:“黄衣中使备玉食,泉出金沙甘露浓。饮余为比公清苦,风味依然在齿牙。”

  一首中规中矩的品茶诗。

  厅外众人面面相觑,只赞平和有味。

  江朝宗放下茶盏,缓缓坐下,目光忽而一怔,才发觉身边的巡按郑大人已然尿遁。

  作诗并非进士的正统,大多官员也不过小有涉猎,像赵世卿这样浸淫多年的,只是少数。

  而这一桌走了一个郑巡按,便只剩下了……

  “陆漕台,论到你了。”江朝宗低头洗茶,不想再参与这场诗词唱和的游戏。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来,这位陆漕台从江北而来,今日倒是头一回见。

  灯火恍惚,陆东楼靠在官帽椅上,肩上皎洁的祥云绣样发出黯淡的光芒,脸上透着疲惫,笑容却始终温和如水。

  他看了程隆一眼,淡淡道:“陆某不善作诗,可否取前人诗词唱和?”

  程隆微微一怔,答道:“也可。”

  “多谢。”他没有起身,只仰起头,目光落在阴沉的天际。

  层云叠叠,遮天蔽月,风雪簌簌而下,天地寒凉。

  他蓦然吟道:“寺前双井汲铜瓶,自煮茶杯与客倾。剩取山林闲岁月,从教云物变阴晴。”

  这是明初诗人朱朴的《元夕石门邀社饮因雨次韵》,诗人布衣终身,以务农为生,乃爱茶、爱诗之隐士,为“瀛洲十老”之首。

  “想不到,陆漕台还有这样的闲趣。”江朝宗听出这诗的来处,眼睛一眯,“只是这里既没有山寺也没有山林,未免文不对题。”

  “随口一说,中丞莫怪。”陆东楼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脸上笑容不改。

  雪落满地,冷风过庭。

  众宾客饮罢而走,转眼间,长厅内外,少了大半的人。厅下,程知府已然离席,赵御史与一众生员去了厢房对饮。

  书办吹灭了几根蜡烛,四围暮色沉沉。

  江朝宗又叫来人煮了一壶茶水,取了茶粉来,细细地点茶,“近来贼寇多起,有劳陆漕台前日一去。”

  “同为朝廷效力,中丞客气了。”陆东楼靠在椅背上,眼睛半睁半眯。

  “听闻陆漕台剿寇返程,路遇一伙贼人……”江巡抚顿了顿,目光一黯,“杭州治下一向平静,此番先有陆漕台遇险,今日船厂又遭贼,本官也是忧心难安……”

  陆东楼缓缓睁开眼,眸中忽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中丞,有话不妨直说。”

  江朝宗目色清冷,放下青花瓷麒麟纹小盏,“接二连三的事情,原先是没有的,偏偏部院的人一来,就撞上了。”

  陆东楼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言,斑驳的光影正落在他身上,显出一派沉闷而清冷。

  江朝宗看向他,“先前陆漕台亲自派人去福建寻人,本官当时便觉着有些不对,贡舶之事由市舶司迁至部院,即便清江厂难以负担,也不是非要找一个从前在泉州市舶司任职的船工才能胜任。”

  说完,他又侧过脸,看着清白色的杯底,语气变得晦暗不明。

  “如此大费周章,必有所图。”

  陆东楼兀自坐着,依旧一言不发。

  江朝宗扫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听闻这个船工眼下就在浙江,她去过船厂,船厂便失窃了;泛舟游湖,湖上就有截杀你的寇盗。”

  陆东楼眉头微皱,像是有些诧异,“中丞的意思是……此人不祥。”

  江朝宗一噎,有些难言地看向他。

  ……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黄葭坐上了回官驿的马车,身子靠在车厢里,双眼合上,已是疲累不堪。

  冷风凄凄吹过,湘帘飘起。

  她打了个激灵,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望向窗外,天边昏沉,雪还在下,凉气钻入鼻息、落入肺腑,她拢住了袖子,念头纷至迭乱。

  闯入船厂架阁库的盗贼,大约是冲着秦忠那本舆图而来,而秦忠曾帮着码头的人贩子偷盗漕粮。

  那么,今夜的盗贼会不会就是当时的那群人贩子?

  可月前,赵世卿带臬司衙门官兵去围捕,几窝匪寇皆已落网,而如今又出了一群盗贼。

  难道说,狡兔三窟,上回没有除尽,那匪寇还有残余?

  可几处窝点的消息,还是她从船主那里问来的。

  “船主……”

  她喃喃自语,声音极轻,传入自己的耳朵,一双眼眸登时混沌,脊背发凉,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心底涌动出的凉意。

  先前以为是船主帮了她一个大忙,可如今看来,也有可能,是她帮了对方一个大忙。

  如果那群人贩子并非始作俑者,而她信了船主的话,把他们给的消息递到臬司衙门,将这桩案子做成了铁案,究竟、是不是当了一回帮凶?

  冷风吹过,车外的鸟低鸣一声,树枝上的雪噼里啪啦地压下来。

  黄葭吐出一口浊气,忽觉得湿腻腻的,摊开手,手心里全是冷汗。

  思索间,风卷起门帐,前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陆东楼走上马车。

  门帐外飘进几许白雪,他的脸色也如雪般苍白,仿佛没有一丝血色。

  他沉默不言地进来,还未坐下,身子已蓦然一倒,“砰”的一声,陡然倒在她面前。

  黄葭一怔,想起他身上的伤,赶忙抓住他的手,把了脉。

  还好,只是累晕了。

  她轻轻喘息,慢抬双目,望着昏死在马车上的人,幽暗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马车缓缓行过青石路,雪积在道路两旁。

  已是子时三刻,长街上游人散尽,天色如墨,河上花灯被雪覆压,远远望去,一片漆黑。

  马车走到官驿。

  陆东楼已经被搀扶了出去。

  雪落在车头,黄葭立在车前,望着官驿前的石狮,缄默片刻。

  “怎么不进来?”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

  黄葭愕然抬头,林怀璧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前,漫天大雪倾落她顶,一身绯色衣裘,恍若白雪傲梅。

  “吃醉了,有些不省事。”黄葭哑然一笑,阔步下了车,走到敞开的门扉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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