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瞬,他已然行到塌前。
那木佩挂在紫金如意纹腰封上,随着他走动的动作轻轻晃动,配着这身降紫便衣,一点也不突兀,反而更显松姿玉山之仪。
不得不说,她手艺一般,但这木佩却是真适合容回,丝毫不会突兀。
“现在有胃口么,该用晚膳了。”容回将她的反应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步子在塌前停下。
他以为她会提一嘴木佩之事,但出乎意料,许青怡只是轻轻伸了个懒腰,朝他点了点头,便起身下榻,“是有点饿了”
容回眼神一滞,眼中滑过一丝不明显的窘然。
她,难道没瞧见么?
还是瞧见了,但不想说。
没给他过多思索时间,许青怡踩着轻快的步子来到铜镜前,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裳,回头朝他咧嘴一笑,“走罢。”
私以为,容回虽学坏了,但他此举倒让她心里舒坦不少,甚至有些欣喜,昨夜的恼怒可谓一扫而空。
她的笑意投来,容回含笑跟上,心想她应该是发觉了,至于为何不说,他暂未想明,不过瞧着她欣欣然的模样,也引得他不由步子也轻快些。
身后的影子同她的影子交叠在一块儿,许青怡回头看了看,“表哥别走我身后,来这。”
说着,她指了指身侧的位置。
只有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走,连讲话也不便。
容回听话地跟上,一时间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身影便同她并排而走。
突然腰间一紧,有道力道往左边扯去,出于多年的警惕,容回猛然往右侧跨了一步,拉着他腰封的许青怡顿时被扽着右跨了一步,“表哥?”
回过神来,容回身子一僵,肢体紧绷,“无事,没反应过来。”
他尚且不够适应同他人的肢体接触。
不过,下一瞬他便随着她靠过来的动作不由松了松气息,紧绷的肩膀亦缓下来,容回望了望四周,任由她拉着腰封,“怎么了?”
攥着腰封的手顺着编结往下,许青怡拿起那枚木佩,放在掌心,有意无意地摩挲。
今日是四月廿八,再过大半个月,五月十六便是容回生辰。
他即将二十有四。
今岁,程顾倒了,他便不会同梦中那般。
许青怡抬首,眯起的双眼如月牙一般凝在容回脸上,“就快到你生辰了。”
眸中闪过一束光亮,容回嘴角浅扬,她还记得。
想到这,他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嗯,回京过。”
她发丝又柔又软,一如落在莲花池中的月色。
——
翌日,乌云密布,雨幕低悬,时不时落下几滴雨水。
许青怡同着容回在游春苑附近逛了小半日,先是绕着莲池走了半圈,再到山脚下折了好些春笋,这个时节春笋不多,而且多数也长老了,故而折的不多。
容回提着两个竹篮走在她身前,念着容回除了在安阳那几个月便没做过这样的事,许青怡便一一同他讲解,一路上捡了不少五颜六色的菌子顺带摘了好些覆盆子。
带回游春苑,掌柜的道大半的菌子都是有毒的,同菌子放一块儿的最好也别吃。
回去的路上,容回瞧了瞧不受影响的许青怡,道:“回城再买些野菌子,今夜让厨房煮了。”
许青怡拦下他,“不用,我只是……喜欢捡,不喜欢吃。”
……
回城后,甫一进宅子,容回同许青怡道完有要事忙,便大半日没见人影,连晚膳时间夜没回来。
接下来两日亦是如此,早出晚归,更甚以为她有身孕的那段时日。
想来是,这两日便可准备回京了,故而他忙着收尾之事。
许青怡听着外头越下越大的雨声,不由眉头紧蹙,这雨连着下了两日,一刻不停,张宅门前安水洪水汇聚,自然漫过青石板道,连进出都只能走地势高些的偏门。白日里才听闻,有户人家忙着去锁铺子,一家被冲走了两人,容回这时还不回来,她不由有些担心……
戌正三刻,容回风尘仆仆走进主院,杨周撑着把油纸伞紧跟身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一脸正色,许青怡心下一凛。
这个模样,定是有要事。
观望四周,许青怡来不及换身上这身婢女的衣裳,同容回耳语一阵便到房中拿了东西,紧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停在地势高的仪红院前,二人走了进去,经过一番乔装打扮从后门出来后上了辆简陋的马车,径自朝城外驶去。
进了一家院子的窟室,许青怡尚还不明所以,直到看见被五花大绑的人——刺史府喜酒那日和王显说话的人。
“康平生。”容回泼醒昏睡中的人。
康平生浑身一阵,立马睁开眼,看清来人后,气愤吼道:“张峤!”
容回笑了笑,暂时无言。
见“张峤”挑眉的模样,康平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为何抓了我?”
天知道,安州这雨越来越大眼见着洪水已经进了王家老宅,他悄无声息连夜转移账本,才出宅门便被闻到一阵香气,脚下一软没了意识。
而抓他之人,竟是同他们一道的督铁使。
看着康平生无能狂怒,容回居高临下看着铁栏后的人,依旧欠揍般不语。
心中不安的预感愈来愈强烈,一个念头霎时窜入脑中,康平生浑身一颤,心头有了答案,“你要背叛王大人?!你抓了我,大人不会放过你的,你根本出不了安州!”
容回无所谓地笑笑,目光下垂,故作玄虚道:“你可知你为何在此,王显已被官兵拿下,除了他族中之人,其余同他一道之人,他已全招。你被人卖了还得替人数钱,多可悲。”
“我不会相信的,你休想挑拨离间。”康平生愤怒地滚在地上,试图解开束缚的绳子。
容回继续同他迂回,“那你可知我为何在此,我检举了王显,马上便会调任京畿。”
康平生愣了愣,挣扎的动作停下,“这不可能,你当你检举便有用?我与大人年幼相识,他不会背弃我!”
容回颔首,王显确实没有招出他人,因为他还在秦楼楚馆醉生梦死。
从怀中掏出一纸有王显“亲笔”所写并画押的罪证,容回甩了甩,拎了起来,“不信,那便看看罢。”
康平生一把夺去,怔怔地拿在手中,眼神越来越黯淡。
这确实是王大人的字迹,连他们刻意的错字也有,这是真的……
“这不可能……不可能……”
许青怡将这一幕望去眼底,缓缓蹲下来,同康平生对视。
她从怀中掏出一瓶药丸,倒了一颗凑到康平生面前,晃了晃,“康大人闻闻看?”
药的清苦味登时充斥整个窟室,康平生动作一顿,这味道太过熟悉了。
他咳疾久病未愈,每每发病撕心裂肺,王大人一开始便给他一味奇药,说每隔一月用一次,保证痊愈。今夜他未来得及用药,在窟室醒来后,咳得吐血,晕了过去。
这药味,同王大人给的很像。
不必听他回答,光看他的反
应,许青怡心中有了定论,“你莫不是同王显为伍后,才患的咳疾?你没有怀疑过你的王大人么?”
康平生呼吸声错乱粗糙,眼底已经泛起红色。
“你体中的毒名唤隔山……”许青怡简单描述一遍症状,又道,“距离行刑还有一个月,你用了这颗解药还能少受一个月的苦,另外坦诚一些,你的父母妻儿至少能不连坐。”
康平生当然不敢随意用药,许青怡将药丸一分为二,让他选一半,过后她将另一半服了下去,康平生才半信半疑服了解药。
……
出了窟室,容回吩咐下去,“连夜将捉拿的人秘密押送到兴州,待宫中事物解决后再押回京城。”
“至于证据,兵分两路,一路引来视线,一路伪装成商人到兴州附近的渊州。”
杨周得了命令,旋即下去吩咐府兵。
其余府兵乔装守在院外的书上,山上,院内一时只剩许青怡和容回。
容回凝着她,眼中透着几分欣然,“你怎么知晓康平生等人也被王显下了毒。”
实话说,他从未想到这一点。
许青怡嘿嘿笑了两声,颇有几分自豪地抬头,“从前和阿云在北周,她查过类似的案子,我看王显送来的人被人下了隔山不得不为他做事,于是就猜测王显靠利益笼络了身边的官吏,但也怕他们背叛所以可能也给他们下了毒。”
她就说容回逼着她去兴州有弊无利,带她来,她不会拖后腿。
容回抚上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我没想到的,你都补上了。”他顿了顿,看着无尽的夜色雨幕,“不过,今夜要送你先离开。”
听到这话,许青怡眉头明显一蹙,“那你呢,要作甚?”
怕不是什么危险之事,只能让她先离开。
第5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