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拐道谢,领着两个没见识的兄弟走进旋转门。门后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左右两边站着另外两个保安,左手边靠墙有一个年轻的职员坐在桌子前,见他们进屋,起立朝他们招手。
三人走上去,交出身份证,职员在一本厚厚的登记簿上耐心地写下他们的名字,又询问联系电话及来访事由,最后告诉他们稍等,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通一个号码道:“文化局有群众来访,麻烦过来引导一下。”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言语清脆,一脸阳光的笑容,打完电话后就一直陪三人站着。赵四拐掏出一支烟递上去,笑道:“小老弟,你对待老百姓的态度可真好,您抽根烟吧。”
职员连忙推辞,“谢谢您的理解,态度好是应该的,我们的职责就是为人民群众服好务。不过大哥,办公楼内禁烟,您忍一会儿,到了接待室再吸吧。”
赵四拐点头,把烟插回去。“那就不抽了,抽烟不好,抽烟有害健康。小老弟,您天天搁这盯人挺辛苦的吧?”
职员回答道:“辛苦也是应该的,年轻人多吃苦才能学到更多东西,不过也不能说辛苦,领导非常体谅我们,每天两班倒,中午换班。”
钱三鸣看着门厅两侧的六部电梯和两个楼梯,喃喃自语道:“这一栋楼得多少办公室啊?文化局这么大吗?”
职员解释道:“不光是文化局,这栋楼里有包括文化局在内的二十几家单位。”
说话间,另外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年轻职员从楼梯出现,急匆匆向这边跑来。他看了看登记信息,说:“我是文化局的接待员,叫我小张就可以,三位请跟我来吧。”
文化局在二楼,为了照顾赵四拐,小张乘坐的是电梯。他领着三人穿过走廊,走进一间挂着“接待室”牌子的房间。
房间不大,十分整洁,一排沙发,一张茶几,一张办公桌,一个饮水机。小张动作麻利地把他们让到沙发上,拿出三个纸杯放进茶叶接上热水送到他们面前,然后自己坐到办公桌前,翻开一个本子拿起一支笔。“几位不用客气,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吧。”
三人迟疑,小张笑着回答说:“局长正在开会,有什么事情您就跟我说,我职能力范围内的就帮你们解决,超出我的能力我向局长汇报给你们解决,总之不会让你们带着遗憾离开。”
李耗子暗暗感慨怎么现在这些当官的跟他小时候的不一样了,马上就要说赵四拐交给他的说辞。
赵四拐在底下踢了踢他,道:“那个……小张老弟,我们要说的事情很重要,必须得跟杜局长面谈,还是等局长开完会吧。”
小张道:“想跟局长谈也没问题,不过反正现在没什么事,你们不妨先跟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你们出出主意呢。”
李耗子又要开口,赵四拐再捅他。“不了不了,我们还是等局长开完会吧,这是关系到江南镇文化节的大事,多长时间我们都等。您放心,我们绝对不是刁民,不会胡搅蛮缠,说完事我们就走。”
小张有些犯难。赶在他开口之前,赵四拐忽然一脸痛苦,捂着缠满绷带的腿开始“哼唧”,一边“哼唧”一边说:“放心小张,我这腿是老毛病,跟你们没关系,就是现在有点疼。”
小张赶忙询问需不需要就医,赵四拐摆手说:“不用,只要能见到杜局长,别说这点小疼了,就是给我截肢我都能忍。”
小张蒙了,工作三年他见过各种各样的诉求人,唯独没见过想要在这舍生取义的。
他从办公桌里掏出一盒烟送到赵四拐面前,“你们先抽烟休息一下,我去看看局长的会还有多长时间”。
小张跑出屋子。赵四拐得意地眨了眨眼。李耗子剜楞他一眼,“你真是吃剩饭长大的,一肚子馊主意。小孩儿那么好,你不是给人家添麻烦么。”赵四拐道:“为了嫂子为了钱,添点麻烦就添点麻烦吧。”
大概十分钟,小张回来,告诉他们会议提前结束了,局长半个小时后还有一个视察,让他们赶紧到会客室去。
赵四拐腿也不疼了,甚至走得还有点洋洋洒洒。李耗子也暗暗品味赵四拐这个人没什么大智慧,但要说出点鬼点子实现点小目的还是很有一手的。
然而,三人的轻松心态在进入会客室的那一刻波澜万顷。因为眼前所见,正是视频中那个屋子。
一套古色古香的桃木沙发茶几,茶几上摆着珐琅彩的茶具,茶几右侧是“鸿运当头”,背面的墙上挂着那幅鸿篇山水画。杜局长热情地迎出来,戴着金色框架的眼镜,穿着一件黑色POLO衫。一切的一切都使得他们仿佛走进视频中。
杜局长一边引他们在沙发上坐下,一边略带抱怨又满含歉意地说会实在是太多了,让他拉远了和老乡们的距离,请他们见谅,然后他坐在沙发旁边的椅子上,给每个人倒一小杯功夫茶。
这份热情瞬间把李耗子的“怕官”削减大半。首先,这杜局长的眼镜并不是金的,只是金黄色的漆,戴的年头多了,边缘磨白,还不时往下滑,那件POLO衫也很普通,洗多了有些褪色。其次,局长没有半点架子,好像是一个快乐的小老头儿看见许久不见的亲人。再次,他长得白白净净,面色红润,圆圆的脸蛋下巴略有一圈双下颌,给人一种非常憨厚的感觉。
李耗子忽然生出一种愧疚,不敢再看局长,转而直视沙发正对面的那面墙。那是当时老猫藏身的地方。
靠墙放着的是一排柜子,下面是闭着的柜门,上面是书架,里面摆满书籍,书架顶部间隔均匀摆着一排花盆,盆中的兰花叶子肥厚挺拔。想必当时老猫就蹲在花盆后面。
看到这,李耗子心跳骤然加速,眼前一阵阵模糊,生怕某个瞬间毛亮亮忽然走进来把他吓死。
他观察的这会儿,局长和赵四拐的谈话已经开始了。局长主要是在听,赵四拐主要是在说。赵四拐反应的问题也很简单,就是说现在江南镇居民对文化节的积极性很高,但是一天五十块钱的工资实在是太少了,问局长是不是镇里或者村里故意压低了工资。他还说自己本来不想给杜局长添麻烦,可实在是不知道哪个部门管这事儿,一想文化节和文化局都有文化,就找到这来了,要是有打扰的地方,请局长多多担待。
杜局长表示文化节的事儿正是他在背后推动的,为的是引起社会对江南镇的关注,一来可以弘扬古镇文化提升江北市历史底蕴,二来如果真能把文化节办出彩也能为江南镇百姓带来一些实惠。他说虽然是他主要推动,但具体执行落在了镇里,一天五十块钱工资的确有点拿不出手,不过考虑江南镇财政上的困难,也希望江南镇居民以包容理解和奉献家乡的心态来做这些工作,回头他会跟江南镇联系,在他们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尽量提高工资待遇。局长说:“文化节成不成功是以后的事儿,眼下的实惠咱们也不能放过嘛!哈哈哈。”
钱三鸣也没听他们的谈话,一直回头回脑地看头顶上方的那幅山水画的画框。谈完了他还在看,杜局长问:“这位老乡也懂国画?”
钱三鸣慌忙摆手解释,“我初中都没毕业哪懂这玩意儿啊?就是觉着好看。”
杜局长忽然情绪高昂,站到那幅画面前,说:“这我可要给你们好好讲讲了。这是当年一位国家级国画大师到咱们江北市采风的时候送给我的,画的就是咱们元宝江畔的九岭十八峰。当然了,这里面有很多艺术修饰的成分。大师还研究易经,懂风水,说江北市这九岭十八峰是个聚宝盆的地势,元宝江从东北方来,在山中平原打了一个转从西南方流走,就是把财源远远不断地送到这片沃土,咱们大江两岸百姓的日子注定会越过越好啊!”
局长情绪激动,面色涨红。钱三鸣又掰手指头,“十八峰倒是十八个,九岭搁哪呢?”
局长大笑,“这是艺术嘛,不能较真儿,咱们的好日子也得靠辛勤劳动才行。三位老乡,我还有个视察,这就得走了,现在晌午,我让小张安排,你们到食堂吃顿便饭再走。”
三人没有留下吃饭,小张请他们出去后他们直接询问厕所在哪,躲进一个隔间里。
赵四拐道:“事到如今,基本可以确定这个会客室就是视频中的屋子,古币的来源就在那幅国画后面,这个杜局长是个收刮民脂民膏的贪官,咱们兄弟三人务必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二哥,等会儿你藏在这个厕所里,我们想办法从小张那里搞到钥匙交给你,等晚上下班之后你进屋去拿东西,然后从二楼跳窗户出去,我和三哥在下面接你。”
格局上升得很突然,李耗子许久都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以后,他万分惊恐,“为啥是我自己呀?”
赵四拐道:“你没看见登记簿上还有一行是离开时间,咱仨要是都留在这儿,人家就知道咱们没走了。”
李耗子道:“人家也不是不识数,进来仨出去俩,不也知道留下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