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之前地中海大叔狮子大开口,说徐凌云撞断了他“种了十年的十八学士”,索要十万。
徐凌云不干,他就去请警察了。
警察是个中年人,脸型十分方正,下颌角是标准的九十度直角,仿佛歪风邪气从他脸旁刮过都要被割伤。
他听了大爷和徐凌云说的原委后,熟练地指出症结:“现在的关键,是看到底她的三轮车是自己溜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大哥,你小区有没有监控?”
三人回到仙鹿小区时,看到25栋楼前空地上停着一辆消防车,水泥地上淌着许多水,穿橙色消防服的消防员从五单元楼道上陆陆续续地下楼了。
大爷问一个楼下观望的邻居:“是哪个家里起火了?”
“五单元五零一。”
徐凌云一句“我了个去”,便再次三阶一跨地跑上傅山越家。
大爷拉着警察去门卫那里找监控了。
徐凌云看到,一个多小时前还整洁明亮的客厅,现在一片狼藉,墙壁乌漆麻黑,沙发茶几被烧焦。
她暗道果然一语成谶,谁碰见她谁倒霉,这傅山越,一上午就倒霉两次了。
厨房地板上依稀有个黑东西,依稀能看出是手机。徐凌云扒拉一下,发现这手机完全不能用了,她鼓捣几下,撬开手机,发现电话卡还完好无损。
徐凌云拔出电话卡,再从腰包里拿出一部手机,取出里面的电话卡,把傅山越的电话卡放进去,拨通自己另一部手机的号码,通了。
她推门走进卧室,发现只有靠近门缝的地板天花板板被熏黑了一点,其他东西都完好无损。
大火无情,竟留有余地。
徐凌云给傅山越收拾了几样能用的东西,到了楼下,徐凌云发现警察没走,秃头大爷旁边还多了几个人,他正跟邻居们喋喋不休,十分激动,地中海显得更加油光鲜亮。
有个穿白色背心的中年男人频频看向徐凌云,徐凌云觉得不舒服瞪回去,他就咧嘴嘿嘿一笑,捞起背心擦擦头上的汗,漏出圆溜溜的肚皮。
民警在一旁和众人一起分担大爷的唾沫炸弹。
徐凌云有一种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感觉。她是猪羊。
……
事情处理完之后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徐凌云看了看接近零的账户余额,再拍拍比钱包更瘪的肚皮,便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叫穷凶极饿。
她去粉店点了一碗鱼粉,正打算吃呢,想着医院里躺着那位十有八九还饿着肚子,便将鱼粉打包,再打包一碗三鲜粉。
徐凌云回到医院,傅山越的点滴已经打完了。
一只黄蝴蝶从窗户缝隙飞进来,扑棱了半天飞不出去,掉在窗台上,翅膀一关一合。
医院为防止意外,窗户都只能开一条缝。
傅山越从病床上起身,走到窗台边,小心翼翼地捧起黄蝴蝶,伸手把它送出了窗外。
这个举动似乎耗尽了傅山越的所有力气,他头晕目眩,躺回了病床上。
病房里依旧空空的,没有人来看望的痕迹。
徐凌云敲了敲病房门,就径直走进来了,把两碗粉和傅山越的背包都放在病床旁的边柜上。
傅山越完全没想到徐凌云竟又折返来看他,眼下自己全方位山穷水尽,只好又搬出春风般的笑脸来慷慨招待:“大热天的,你怎么又来了。”
“想着老师你还没有吃午餐,就过来了。”徐凌云打开傅山越那份米粉的盖子,又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傅山越问,“三鲜粉你吃不?”
“谢谢。”傅山越接过筷子,问她,“上午警察把你叫走,发生了什么事?”
徐凌云正打开自己的米粉盖子,长话短说:“我的三轮车撞断了你们小区一个大爷一棵名贵山茶树,警察让我们私了,我赔钱。”她略去了与那几个大爷大哥大姐唇枪舌剑的谈判过程。
傅山越问:“赔多少?”
“十万。”徐凌云没能掩饰住自己的小沮丧,“不过让我砍价砍到五万了。”
“砍价之后还要还这么多?”傅山越哭笑不得,“谁的树?”
“是一个红背心地中海大爷的,他说他是杀猪的。”徐凌云太饿了,已经开吃了。
傅山越一听就忍不住笑了。
这笑颇有感染力,徐凌云从埋头苦吃中抬头问他:“老师在笑什么?”
“估计他下辈子要教书。‘上辈子杀猪,下辈子教书’你没听过吗?”
傅山越养病这两年,有事没事就去小区桂花树林里逛逛,跟退休大爷大妈们基本混了个脸熟,他记得那个爱穿红背心的杀猪大爷。
傅山越笑着笑着就想起来了,眼前这位刚刚是因为他才破财的,自己笑那么开心有点没良心,便告诉她:“我现在暂时没有钱,等有钱了我来还这五万,可以吗?”
徐凌云立马就被鲜红香辣的鱼粉汤给呛到了:“咳咳咳,老师,我来看您不是这个意思,那山茶花是我的车撞到的,不要你赔。”
傅山越诚恳道:“我也不是讲客气,我现在没有那么多现金,你看看我家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拿去抵账吧。”
话说到这里了,徐凌云只好又告诉他一个事实:“老师,我救你走后,你的房子就起火了,除了卧室,只剩个黑黑的空架子。”
傅山越摇摇头苦笑道:“这样啊。那你再等等,我想办法筹钱还你。”
他都倒霉到这地步了,没想到还能更进一步。
“对了,老师。”她从傅山越背包里拿出一串钥匙和一部手机,递给他道,“这是你的钥匙。你的手机烧坏了,但是卡还能用,这一部你先用着,密码是六个八。”
傅山越接过钥匙和手机,徐凌云给他的手机还挺新的,他问徐凌云,“太贵重了吧?我搞丢了怎么办?”
“这是我买的二手货,丢了也不可惜。”她怕他还有顾虑,咧开嘴笑着补了句,“我有好多部手机呢。”
那些手机都是徐凌云回收来的,质量好的就自己留着用了。
傅山越翻过她含鱼网的主页,知道她卖些二手电子产品,估计生活不容易,他郑重地把手机放在枕头下面,笑道:“那就谢谢你了。”
徐凌云见老师收了自己的手机,心里高兴,再次埋头开吃了。
她那碗粉,切粉新鲜,汤底鲜红,码上两块煮得耙烂的鱼肉,再加一个流心荷包蛋,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徐凌云都快吃完了,见傅山越迟迟不动筷,问他:“老师不喜欢吃吗?”
病人饮食要清淡,徐凌云特意给他点了份三鲜粉,米粉弹牙,码料很足,有平菇、瘦肉、白菜,浇上清透的汤,撒上碧绿的葱花,看起来也很勾人食欲。
傅山越其实也饿了,只是两碗粉挤在一起,嗦粉时免不了两颗头也要凑在一起。
既然不打算撩拨,那就别凑那么近,他心口不一道:“我不饿,你先吃。”
徐凌云便埋头嗦粉,嗦得颇为专注,辣得心无旁骛,爽得额头冒汗。
傅山越看呆了。
徐凌云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见傅山越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又瞥到医院走廊上挂的电子时钟,喊一声:“糟糕。”
她收拾完垃圾跟傅山越说一声:“老师我有事,晚上再来给你送饭!”说完就一溜烟跑了,让傅山越哭笑不得。
空气里还余留鱼粉香气,他确实饿了,挪到床边,动筷吃粉,一口下去,十分熨帖。
熨帖之后就开始惆怅了。好好的女孩子,怎么就是他的学生呢?
傅山越只当了两年高中教师,赶在升高三之前当逃兵,辞职了。
当年他离校时,学生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与他告别,傅山越安慰他们:“老师虽然离职了,但会一直关心你们的。”
然后转头就把学校所有人忘得一干二净,自由自在地投身于新天地中了。
十年前他就知道,他们是情感的的黑洞,要把整个宇宙的爱和关注灌进去才能勉强不长歪。
傅山越没有自信去当一个引导者,他才是需要被呵护的一方。
自己的心空空如也,如何去点燃小孩子们。
他不适合当老师,不能误人子弟。
他也很清楚,目前他身心俱伤,如果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就需要稳定的亲密关系来滋养,露水情缘只能把他拉到更深的深渊。
可傅山越也有自知之明,他才是情感猎手、麻烦深渊。
像徐凌云这样的年轻女孩可能降不住他,也救不了他。
可是渡劫失败的妖怪受伤了,如果不吸食人精气的话,该怎么活下去呢?
第3章 等我到了七十二岁,我妈也要打我
下午四点多,太阳还是很毒,江畔步道的枫杨树上蝉声如瀑,砸得过往行人闪躲不已。
有两个女人在树荫下对峙。
张荷花一撩脸上的短发,叉腰斥骂:“徐凌云!老子喊你克(去)相亲,你又讲两句话就跑了,你想搞洪么(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