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凌云在一头短发上别了个红色蝴蝶结发夹,穿一条修身白裙,坐在黑色电动车上,双腿叉开支撑在地,优雅白裙被她抻得皱到膝盖上面,她喊道:“别个(人家)根本看不上我,嫌弃我是收破烂的,老子和他相个摆子(屁)的亲!”
徐凌云在穿着上向来没有天赋,她知道相亲要穿好看一点,于是就把“好看”的东西往自己身上搬,蝴蝶结和白裙被安在她身上,都显得很委屈。
张荷花气道:“我不是说了,先不要讲你的工作,要讲也讲好听一点,说是做环保的。”
徐凌云上午忙着收破烂,然后又忙着救傅山越,根本没有按照张荷花的要求,好好准备相亲。
其实一开始,张荷花对徐凌云相亲的态度是:“一辈子的事,慢慢挑,不要急。”
徐凌云果然慢慢挑,但她挑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挑她。
她在相亲路上从来没有过滑铁卢,因为压根就没雄起过。
月老跟丘比特联合,箭尾绑红线,扎她心,再将她牢牢地钉在人类配对游戏的坑底。
前面十个相亲对象,有两个嫌弃她没正经工作,三个嫌弃她的唐氏儿弟弟,五个嫌弃她个头太高,当然都是以“我们不合适”婉拒她的,徐凌云自然也看不上他们。
今天这个其实态度还好,徐凌云差点让他加上自己的微信了,谁知徐凌云鬼使神差地自爆收破烂的工作,成功斩断了她跟十一号男嘉宾的缘分。
她对张荷花说:“收破烂就是收破烂,有什么好掩饰的。”
张荷花被气得不动声色,她左右瞧瞧,走到一个绿色垃圾车旁,抽出一把铁锹。
徐凌云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老子打断你的脚,把你绑在家里,看你这张嘴巴还讲什么歪理!”张荷花拿着铁锹冲了过来。
步道被张荷花堵住,小电驴没有倒车功能,调转车头又太慢,徐凌云弃车狂奔,一边跑一边回头喊:
“我都快27了,你还打老子,你这个泼妇!母老虎!”
张荷花举着铁锹,一边健步如飞,一边骂人不带喘:“你个打靶鬼(该死的东西),不讲你27,就算你到了72,老子照样打!”
步道上,去幼儿园接孙孙放学的老人纷纷躲避,江中偶尔有鱼跳出来,给河中两个狂奔的倒影渡上一圈圈波纹。
老的终究还是跑不过小的,张荷花跑得没劲了,满头大汗,趴在石栏杆上喘气。
徐凌云见状也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一样喘气,眼睛还盯着张荷花。
这对自称“老子”的怨种母女,几乎每个月都要上演一场“母慈女孝”的戏码。
徐凌云大学学的是市场营销,本来就是普通学校的天坑专业,她还学得稀松平常,毕业以来跳槽了好几份工作,到后来,好的工作人家不要她,要她的工作不是工资太低就是太辛苦。
徐凌云跟张荷花说:“要不我女承父业,学我老爸去回收废旧金属?”
张荷花没办法,给了徐凌云五万块钱,请熟人“老冬瓜”吃了顿饭,托他带徐凌云去做回收生意。
老冬瓜学名张小东,是张荷花的同村人,人如其名,又矮又壮又显老,在云城做了十多年的废品回收生意。
云城东区一个自来水厂设备升级,要卖掉部分设备,发出了招标信息,有十个废品老板想投标,这些人老冬瓜大多认识,他按老规矩给这十个老板每人一个红包一条烟,让他们不要竞标。用的是徐凌云的钱。
徐凌云跟老冬瓜学着上下打点,请人做事,联系自来水厂的后勤部主任和废品公司的买家。
等到开往废品公司的最后一辆货车绝尘而去,徐凌云问老冬瓜:“冬瓜舅,我这次赚了多少钱呢?”
老冬瓜把四万块钱放在徐凌云手上,笑道:“你赚到了经验。”
五万块钱出去,四万块钱回来,张荷花不干了:“这不对吧?”
她跑到按摩店找到老冬瓜,开口就很直接:“我女儿赚的钱被你吞了是不是?”
老冬瓜正在享受捏脚,见到张荷花来,一张脸苦成了皱皮冬瓜:“姐姐,我怎么可能吞她的钱?”
在张家村,姓张的多少都沾亲带故,按辈分年龄,老冬瓜是该叫张荷花“姐姐”。
洗脚工见冲进门来的这个妇女气势汹汹,便熟练地起身走开了。
张荷花继续问:“那你们赚了多少钱?”
“没赚到钱,还亏了不少呢。”
张荷花捡起一旁的开水瓶作势要往老冬瓜脚上倒:“老子还不晓得你,你这个抠门精,没赚到钱会来这里享受?不讲老实话,老子倒开水把你烫熟!”
老冬瓜赤脚跑出按摩店,撒丫子狂奔,奔出了八字步,一边跑一边喊:“赚了一点点嘛!”
张荷花放下水瓶,捡起按摩店门口一把扫把,冲上去抓住老冬瓜的领子骂:“赚了多少,快讲!”
“就赚了一万块钱,还不够打点的费用呢!”
“到底是多少?你不讲清楚,老子让你在城里做不起生意,在村里抬不起头!”
“一万六!一万六!我现在就转给你!”
按云城回收行的规矩,师傅带徒弟进门做第一笔生意,本金由徒弟出,亏了钱徒弟承担,赚了钱师傅徒弟平分。
张荷花早就打听清楚了最近的金属行情,单价一直在涨,不可能亏钱。
老冬瓜给张荷花转了八千块。
就算加上这八千块,还亏了两千块,张荷花不依不饶,随口一诈:“还有一万块在哪里?”
“在自来水厂郝大义那里!”
关键信息被张荷花诈出来了。
张荷花又气势汹汹地跑到自来水厂,打听到郝大义的办公室,叫郝大义还钱。
郝大义当然什么都不会承认,张荷花坐在地板上闹。
办公室门口来了很多人看热闹,闹到厂长都来了,张荷花哭喊:“郝大义收了我弟弟一万块钱押金,要他还押金他就不认账,全吃了当回扣,哪有收回扣收这么多的?”
郝大义被厂里彻查,厂里发现他不仅吃回扣,还侵吞公款。
张荷花拿回押金,郝大义丢了公职。
后来有一次,张荷花在雨后街偶遇郝大义,郝大义威胁她:“你给我等着!”
张荷花不怕死:“等着就等着!有错的是你!你一个侵吞公款的有什么好嚣张的!老子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老子在公安局有人,我早就备了案,老子家一条狗丢了都算在你头上!”
正好不知道谁家养的土狗没拴住,对着郝大义狂吠,引来了一众围观的邻居,郝大义被吓跑了。
所谓“有人”,只是敬老院一个瘫痪的老人家的儿子在派出所当小警察,张荷花照料这个老人家两年,老人一直到去世,没长一点褥疮。
实际上,张荷花照料过的老人都没长过褥疮。
钱要回来了,徐凌云也不可能进金属回收行的门了,于是退而求其次,做点小本生意,上门收破烂。
张荷花想让徐凌云赶紧嫁人,免得天天在她面前惹她烦。
可徐凌云对相亲一事也是非常不上道,于是有了开头你追我赶的那一幕。
徐凌云指责张荷花:“你一个女的,有那么严重的暴力倾向,敬老院怎么没有早把你赶出来?”
“老子做事敬业,做人讲良心,哪个敢赶我?”张荷花丢下铁锹,找到一张石椅坐下,顺了顺气,拍拍身边的位置,对徐凌云道,“过来。”
徐凌云怎么可能坐过去?
张荷花看了眼徐凌云,向躺在步道上的小电驴努了努嘴:“快克(去)把电动车开过来。”
徐凌云知道这是危险解除的信号。
从小到大,张荷花每次打完她解气后,都会让徐凌云做点小事,表示和解。
今天没打到她就解气了,真是奇了怪了。
第4章 我是我妈从烂水桶里捡来的
徐凌云把小电驴开过来,却并不下车,拍拍后座对张荷花说:“过来,这里太热,我带你去喝饮料。”
进了“爱你爱我”饮品店,张荷花一边说“我才不喝你们小孩子喝的垃圾饮料”,一边把吸管插进冰鲜柠檬杯子里,大吸一口,嫌弃地皱眉,哈了口凉气。
“我有事情要跟你讲。”母女俩异口同声。
徐凌云问张荷花:“你要跟我说什么?”
张荷花靠在椅子上,捡起桌子上一张传单对着脸扇扇风,说起了普通话:“事到鱼(如)今,妈妈也不骗你咯,你不是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张荷花的塑料普通话十分搞笑,徐凌云一口柠檬水差点喷出来。
张荷花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徐凌云,一个收破烂的;小的是徐壮志,一个唐氏儿。
每次徐壮志闯祸,张荷花都会骂一句“老子当年就该把你的氧气管拔掉”,徐壮志每次听到这句话都很伤心,哭起来时,一双小眼睛红红的,瞳距更宽了,脸也更扁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