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剑有灵,此生只认一主,同样的,大多数人一生中也只得一把命剑,因此若非生死关头,主人绝不会随意损毁命剑。
我看向头顶,虽被术法遮挡了视线,但我仍能感觉到上方依旧布满了厚厚的黑云,黑云中藏满了翻滚着等待落下的惊雷,我心中大骇,才明白过来,他这是,要替我受完这剩余的九天玄雷!
想到此,我越发用力地拍打起了眼前的结界,手上没劲了,便用身体撞,可这结界却该死地坚固,任我如何使劲,都没办法撼动分毫。
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感觉到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挡在了我的前方。天雷裹着闪电劈下,像一把把利剑,直直地落到他身上,我似乎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开始轻颤了起来。
于是只能更加着急地拍打着,喊叫着:“师父,你走啊,我不要你替我,你快走!”
雷声还在不断响起,我根本不敢去想如今到底已经落下了几道,只觉得这些天雷比劈在我身上的那些还要令我觉得痛不欲生。
面前的人影似乎有些支撑不住,我贴在结界之上,仿佛能看见他跪倒在地,又强撑着站了起来,心脏像是随着他的动作一并被拉扯,揉碎。
我开始发起了狠来:“我都是骗你的,我就是修罗族派来的奸细,我是为了报仇才假意呆在你身边,让你教我法术的,我不做你徒弟了,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没资格替我死,你滚,你快点滚啊!”
他似乎能听见我说话,我才说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便听他沉声叫我的名字:“阿离,别胡说。”
他的声音中带着颤意,那点颤意似乎夹杂着绵密的小刺,从我的耳朵一路落到心头,然后扎了进去,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传来刺密的疼痛。
“师父,我求你了,你走吧,你走啊!”
之后也不知他是不愿再理我,还是连开口的力气也没了,无论我如何哀求、咒骂、哭嚎,他也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声痛哼都没有发出。
头顶的雷声接连响了数十下,而后才慢慢停了下来,我早已瘫坐在地上,嗓子里发不出半点声音,连眼泪也似乎流干了。
外围以雷霆围成的结界还未消失,但师父布在我身边的结界却已经淡得几乎没有任何效力。刚才拼了命地想出去,此刻终于能出去了,我却突然害怕了起来。
八十一道天雷,他替我挡了一半有余,我不敢去想他会怎么样,这比让我直面死亡还可怕千万倍。
我强迫自己抬头看过去,他却先一步走到了我面前,衣衫被血浸湿,染成了刺目的鲜红。
他在我身前蹲下,抬手伸向我,却在半途又停了下来,看着自己满是血痕的手愣了愣,而后皱眉念了个凝血术,一个不成,他又固执地念了第二个。
等到掌心的血干涸后,他才轻轻地把手放在我脸上,一边给我擦着眼泪,一边故作责怪道:“哭什么,真难看。”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察觉到他体内的生气像是已经失去了肉体的束缚一般,不断向外四溢,我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却还是紧抓着他不肯放手,只不断地摇头哀求道:“不要,师父,求求你,不要走。”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当初就不应该死气白赖地缠在他身边,我应该离他离得越远越好。
“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该死的是我才对......”
他沉声打断了我:“阿离,这不是你的错。”
泪水蓄积在眼里,遮挡了我的视线,但我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脸上,他的语气里似乎带着深深的遗憾:“是我,终归还是晚了一步。”
我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却见他似乎转头看了一眼,我这才发现外围的结界已经开始减弱,仙军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不断地冲击着最后一点屏障。
果然,他们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我。
听着外围越来越响的人声,我心中全无半分恐惧,若是能与我师父死在一处,那于我而言,也未尝不算是一种圆满。
我师父转过头来,伸手捧住了我的脸,与我额头相贴,我从未与他离得如此近过,一时有些怔愣,没有察觉出他的意图。
然而下一刻,他却低声开始念起了咒来。
“天地本源,万物群生,
上祈神佛,下达鬼冥,
灵力为祭,精血为引,
消弭亿劫,保尔长生。”
这是......祭灵咒!
他刚念出第一句,我便反应了过来,拼命挣扎着想要阻止他,可他手上的力气明明不大,我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在我面前施完了此生最后的术法。
话音刚落,周身的鲜血便混着他的灵力一并从他体内飘出,金与红交织在一起,像一条流动的彩练,盘旋着,飘飞着,环绕在我身边。
他将额头移开,但手仍旧放在我脸上,指尖带着眷恋地停在我的耳后,他冲我笑了笑:“以后,即便我不在,也还能护着你。”
我看着他的身体开始逐渐消散,却什么也做不了,无论我多想用力抓住他,最终却什么也没能留下。
他离开前,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却成为我此后余生最大的梦魇。
他说:“阿离,好好活着。”
第九十九章 从前
此后发生了些什么,我记不太清了,总觉得心已经疼到麻木,像是早就停止了跳动,可我又分明还活着,我能听见周围所有的声音,却什么反应也做不出。
祭灵咒像一层柔软又坚硬的外壳,替我化解了身旁不断袭来的攻击,可它的存在却无时无刻不在刺痛我,让我始终停留在师父离去的那一刻,我从未像现在这般,如此痛恨过活着这件事。
直到周围响起了新的打斗声,我身边落下了一圈黑影,一只手递到了我面前,头顶响起了一道带着愉悦的声音:“阿姐,跟我回家吧。”
家?我哪里还有家......
见我没反应,他轻叹了一声,伸手过来,竟然没有被祭灵咒挡开,顺利将我扶了起来。
我早就没了反抗的力气,起身的瞬间,只觉得全身的血气都好似朝头顶涌去,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等我再次醒来,才发觉自己躺在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说是房间,其实更像是个洞穴,只是里面一应装饰摆件都十分奢靡。
顶上的黑色石壁被打磨地异常光滑,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每一种都按照星辰的模样对应排布,仿佛是想将浩瀚的星空拓印其上。
我身下的是一张玄玉打造的圆床,床上铺着不知用什么羽毛填充的衾被,软得跟躺在云端一样,我头脑发沉,一时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
我下意识地不去思考缘由,就这么睁着眼躺着,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愿做。
直到门口再次传来一阵喧哗声,而后便有人掀开门帘径直走了进来,见我睁着眼,他似乎十分惊喜:“阿姐,你终于醒了!”
我并不理会他,可他却丝毫不在意,一会儿伸手给我探伤,一会儿又冲我嘘寒问暖,我不说话,他便趴在我床边,跟只没人要的流浪狗一样,眼巴巴地看着我,不厌其烦地跟我讲着那些我根本不记得的往事。
他讲我和他是如何在叔父的虐待下相依为命,又是如何计划逃亡,最终失散的。
原来当年仙门和妖族联手围攻修罗王族时,是叔父将他的孩子与我调换,带我离开,才让我幸免遇难。
而弟弟原本被留在了父亲身边,跟着叔父的女儿一并死在了仙门的手下,这才瞒天过海,骗过了所有人。
也是在这件事后,叔父发现了双生子同命相连的秘密。他将我们姐弟封印在孩童状态数十载,就是为了防止仙门和妖族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但同时,他为了重振修罗族,又强行为我俩开智,逼我们用各种极端的手段来提升功法。
我比弟弟早出生,也比他更有力量,叔父说我们在母亲的肚子里便已经开始为了王首之位而竞争,我生来就是优胜者,是被选定的下一任继承人,因此他对我便更加地严苛和残忍。
我自小不喜管教,也憎恨他的手段,虽因违逆他而受过无数责罚,但这也没能让我学会听话,反而随着力量的增强,开始暗自打起了逃跑的主意。
那时我已经偷着学会了许多密术,甚至悄悄解开了遏制生长的封印。
某天夜里,在用幻术困住叔父后,我便用术法封印了体内的修罗血脉,让我们在旁人眼中,变成了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孩童。
我告诉弟弟,会带他寻一处安稳的地方生活,从此再也不用受叔父的折磨和束缚,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
没想到的是,叔父一早就察觉了我们的计划,他任由我们往外逃,然后将他豢养多年的妖兽全都放了出来。
他将这视为一场新的试炼,而我俩彼时并不知道双生子的秘密,我又似乎对他怨恨颇深,便以为他是真的动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