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地凝视着梁翀:“兄长,真的很抱歉,我没能救下她。”
梁翀看着她,眉目间并无责备之意:“不是你的错。”
慕仇接着道:“宁妃死后,我不动神色地回了暗卫。太子故意遣人将宁妃是受人所害的消息透露给梁王,但梁王却没有找人彻查,只当是深宫中死了个无足轻重的人般,下令葬了。太子试探到了梁王的态度,知道他不曾将你们母子放在心中,便计划着要对你下手。”
慕仇叹息了一声:“其实太子对你只是怀疑,他手上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他还是起了杀心。”
梁翀眸色一冷:“梁翊向来便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更何况他从小便将我和母妃视为宫中的异类,这些年来,他也不是第一次想对我下手了。”
“没错,其实要让你避开也不是难事。可既然太子已经对你起疑,我便不能再留他。如今他尚未察觉到你我的关系,此时下手是最好的选择。”
慕仇看着梁翀,像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将士般,带着坚毅与无畏:“从我加入太子暗卫的那天起,我便想过会有今天。我把自己当成你放在梁翊身边的最后一步棋,如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梁翀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我若知道你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进的暗卫,当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算了,往日之事不追究,眼下我得尽快将你带出天牢。”
“带出去,然后呢?”慕仇语带嘲讽,“梁王若查到你,到时候要怎么办?是让你拖着我这个半残的身子四处逃亡,还是顶着谋逆的罪名拼死与梁王一战?”
她看着梁翀认真地问道:“兄长,你有赢的把握吗?”
梁翀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这些不用你操心,来之前我便想好了,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得救你出去。长乐,我已经失去了母妃,别让我再失去你。”
“我不走。”慕仇摇了摇头,“我已是一枚废棋,再帮不了你什么了。”
梁翀双目泛红,握着牢笼的手因太过用力而暴起青筋:“你不是棋子,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慕仇愣了一瞬,低下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这么多年,我也只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她抬起头看向梁翀,像是交代后事般一一说着:“兄长,梁王膝下还有两子,虽然年幼,但仍不可小觑。武宁侯在朝中的势力也不弱,你要提早防范。还有皇后一向与宣景侯一脉走得近,如今梁翊死了,难保他们不会联手......”
慕仇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眼里带着留恋与不舍:“往后你一人,要好好保重。”
看着慕仇逐渐滑落的身躯,梁翀跌坐在了门前,他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没多久,指缝间便溢满了泪水。
牢房内突然飘起了大雪,我有些惊讶,但一想到这是阵法根据布阵者的记忆重塑的幻境,便也了然了。
毕竟一个人的记忆通常都会伴随着情感存在,也许在梁翀的心里,这段回忆本就应该是大雪纷飞、万物枯败的。
雪越下越大,洁白的雪花盖在他俩身上,门里门外,明明是隔着生与死的距离,此刻却像是被葬在了一处。
梁翀静静地躺在牢房外,闭上眼,任由大雪将他掩埋。
第十三章 屠魂刃
我捡了个干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安静地等待着。
虽然目前的状况看起来像是梁翀没能走出这段执念,好像就要同慕仇一起死在此处了,但凭借我前两次的经验来看,梁翀并不是对这个幻境一无所知的,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果不其然,在我靠着墙打完第三次盹后,他终于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他看着牢内慕仇的尸体,眼神沉痛而决绝:“长乐,你等着我,我会将你带回来的。”
我还没琢磨清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牢房便开始坍塌,然后我就跟着到了下一个场景。
之后的这几段记忆几乎都是在夜里,我跟着梁翀一道进入了他的梦境,好像自从慕仇死后,他就一直噩梦缠身。
他梦见宁都城破的那天,他被人扔到枯井中,井外传来铺天盖地的厮杀声与呼喊声,浓烈的血腥味一直萦绕在身边,无论如何也驱散不开。
他还梦见他站在街巷上,整座城池都在燃烧,他听到楼宇倒塌的声音,看到火海中有人在挣扎滚动,无数尸体倒在路旁,被蔓延开来的大火烧焦。
他梦到梁翊用一把短刀割破了宁妃的喉咙,而他被梁氏其他子弟压在地上,拳打脚踢,他动不了也叫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血一点点地流尽。
他还梦见梁王在他面前生生剜出了慕仇的双眼,而慕仇只朝着他的方向,痛苦地求救、呼喊,叫他报仇。他梦见自己握着慕逸的长剑,一剑刺穿了梁王的胸膛。
他就这样过着白日伪装周旋,夜里惊惧难安的日子,直到梁王终于下诏,册封他为新任储君。
那夜他提着酒壶去了书房,书桌上摆放着他让慕逸买来的桂花糕。
他斟了两杯酒,自己拿了一杯,仰头喝下,张开双臂冲着无人的空屋子笑道:“长乐,今日我被册封为储君了,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穿这身太子衮袍吗,如今可见到了?”
风吹动窗扉,回答他的只有满室的空寂。
梁翀无力地垂下双臂,神色落寞:“你能不能,再应一下我。”
他静立在桌前,屋内没有燃灯,微弱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他像个被人遗忘的游魂一般,站在月色的阴影下,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许久,一只扇着红色翅膀的蝴蝶沿着月光的路径从窗外闯了进来,停在了桌上的点心盏上,梁翀此时才像是活了过来,他看着那只蝴蝶,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神色。
他伸出手指,一触到蝴蝶的翅膀,蝴蝶便绕着他的指尖飞舞了起来,绕了几圈,又飞回到了点心盏上。
梁翀顺手捻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嘴里,许是点心太甜,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而后苦笑了起来:“你总说吃了这点心,伤口就不会疼了,果然是骗我的。”
蝴蝶扇动着翅膀往房间的另一头飞去,那里是月光照不到的位置,漆黑一片,像是藏着个看不见尽头的深渊。
有一缕黑气从深渊里飘了出来,旋转着化成一个身着黑袍的人形。巨大的兜帽罩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颌和脖颈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图纹。红色的蝴蝶落在他的肩头,扇动着的翅膀卷起他身上弥漫出的黑雾。
梁翀眯起眼,退后一步警惕地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黑影向前飘动了几步,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像是被利刃切割过一般,既连续又断裂:“我受你欲念所感,前来助你实现心中所愿。”
我听着这话,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什么神棍发言,真的会有人信吗?
“助我?”梁翀果然不信,他不动神色地将手伸到桌底,拔出了嵌在下面的匕首,“助我什么?”
黑影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轻蔑道:“凡人的武器伤不了我,你是个聪明人,无需多此一举。”
梁翀神色一凛,权衡片刻,还是放下了手,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说过,我是来实现你心中所愿的。”黑影朝着梁翀的方向挥了挥手,他的身旁突然亮起了烛火,烛火前出现了慕仇的身影。
她一边点着灯一边抱怨着:“兄长,你不要每次一看起书就忘了时间啊,这天色都暗下来了,不点灯可是会坏眼睛的。”她瞪了眼梁翀,补充道,“还有,不吃饭也是会伤身体的。”
“长乐!”梁翀睁大双眸,神色欣喜,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生怕惊扰了眼前的幻影。然而他的双手还未触到慕仇,眼前的景象便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开来,只余下一缕惨白的月光照在空落落的窗前。
梁翀怔愣了许久,才猛然闭上双眼,脸上流露出了些许压抑不住的痛苦之色。
他收紧什么也没抓住的手,看向黑影,试探着问道:“你要如何帮我?”
“帮你将幻影变为真实。”
梁翀像是被蛊惑了,他朝黑影走近了一步:“你是说,你能让长乐活过来?”
“我不能,但你可以。”
“什么意思?”
黑影抬起手,掌中凭空出现了一幅卷轴,他将卷轴推向梁翀:“我可以告诉你方法,但如何做由你自己决定。”
梁翀接过卷轴打开,仔细地看了起来,渐渐地,他脸上出现了惊疑的表情:“你要我取六十个皇室族人的精血?”
他收起卷轴,狐疑地看向黑影:“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不过,这也许是唯一能救回你妹妹的方法,你就不想试试?”黑影似乎是笑了一下,声音愈发低沉,透着股能穿透人心的力量,“况且,你早就想杀这些人了,不是吗?”
梁翀沉默了下来,他似乎是在认真斟酌黑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