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啊，太多了。”
我忍着头疼努力整理了下脑中的记忆，掰着手指跟他细数。
“我上一世叫綦敏，但我上上一世叫慕容无双，上上上一世叫王二狗……”
看着余树震惊到下巴都快掉了，我才停下：“我轮回了百世，名字太多了，你要不就叫我阿离吧，我觉得我应该是要叫这个名字的。”
过了好久，余树才像是回过神，结结巴巴地问我：“你......你轮回的记忆都还在？”
我喝完碗里的酒才回他：“差不多，我每次一回地府记忆就全回来了，只是太多太杂，混在一起有些分辨不清，一仔细想就会头疼。”
他拍了拍我，感叹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我抱起酒坛又倒了一碗，很是苦恼地向他咨询：“我觉得肯定是我喝的孟婆汤有问题，都给我喝出后遗症了，我以前在凡世见过有个叫‘消费者权益保护’的组织，就是专门打击这种假冒伪劣产品的，你们地府有没有类似的部门啊？”
我刚说完，余树就伸手捂住了我的嘴，而后鬼鬼祟祟地往四周瞧了瞧，见没人注意到我们才放下手，放低了声音警告我：
“这话你可别乱说，地府这么多家孟婆汤铺，要是被哪家汤铺老板听到了，你就等着去蹲阴司大牢吧！”
我瘪瘪嘴，也配合着他放低了声音：“出问题不能投诉，还有没有鬼权啊？”
余树挪了挪他的小板凳，朝我坐近了一些，小声地给我科普：“这地府啊，是由鬼帝和阎王共治，鬼帝主政务，阎王主刑罚。而他们之下为三司：城隍统阴曹司，主阴阳监察；判官统判官司，主善恶赏罚；孟婆统轮回司，主六道轮回。”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再开口就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你想投诉孟婆汤铺，那就得找鬼帝，先不说你一个无名小鬼能不能面见鬼帝，就是见到了，你无凭无据，鬼帝能信你？你若是因此得罪了孟婆，以后再入轮回，不得遭老罪啊。”
我愤愤不平地干了一碗闷酒，“这地府，怎么也同凡世一般，平头百姓受了不公就只能忍气吞声吗？”
余树把桌上唯一的一盘花生米推到我手边，好心地劝我：“凡世是活人的世界，地府是死人的世界，能有什么天大的差别，想开些吧。”
见我仍旧忿忿不平，余树推了推我的手臂，安慰道：“你现在不是在府君手下工作吗，做得好就不用再进轮回司，饮孟婆汤了呀。”
说到这个，我瞬间打起了精神：“对了，我一直不知道，我老板到底是个什么鬼啊？”
余树笑眯眯地看着我：“那你可真是问对人了！”
于是，在喝完了两坛梅子酒后，我总算大致明白了我新老板的身份地位。
巡游使，独立于三司之外，由鬼帝直辖，负责巡视两界，防止恶鬼作乱，为祸阴阳。
而我老板，则是第一任巡游使，据传他的法术修为不在鬼帝之下，千百年间，经他拘役的恶鬼不计其数，阎王殿下的十八层地狱，就没有不知道玄炽大人名号的。
总的来说就是：我新老板虽然是个穷鬼，但他也是个厉害的穷鬼！
第三章 出差
等我俩喝完酒，已经快到子时。地府虽和凡世计时相类，但却无昼夜之分。
若在凡世，此刻应是夜阑人静，万物沉睡的景象，但在地府，大街小巷仍是鬼声鼎沸，热闹非凡。
和余树道完别，拐进通往巡游司的街口时，一直在我腹中翻腾的酒意这才涌了上来。
我扶着脑袋，跌跌撞撞地往大门走去，只想赶紧回自己的房间趴着躺会儿。
进了门，穿过前院，拐过游廊，刚跨进院门，迎面就撞上了一堵黑墙。
墙虽然不太硬，但奈何我本就醉得头脑发昏，这一撞更是雪上加霜。
我抱着脑袋坐在了门槛上，感觉浑身上下直冒冷汗，胃里更是酒气翻涌。
面前的黑墙似乎发出了响动，下一秒，一只大掌就罩住了我的额头，掰起了我的脑袋。
我眯瞪着睁开双眼，就见到我老板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带着些许不悦：“我说你送个文书怎么也要这么久，原来是溜去喝酒了？”
我一巴掌拍开他的手，也顾不得辩解，纷乱无序的记忆趁着身体的虚弱在脑内乱窜，我只觉得自己像是在被无数只小虫噬咬，疼的死去活来。
我抱着脑袋就往旁边的门框撞去，剧烈撞击带来的疼痛让脑内的混乱暂停了一瞬，然而没过几秒又卷土重来。
我蓄好力刚准备再撞一次，脑袋就被两只大手给扶住了。
“发什么疯呢？”
面前的人影似乎在眼前虚晃，好看的眉毛紧皱着，眼里隐约有一丝担忧。
大概是我真的醉得厉害了，又或许是脑子被撞坏了，竟然会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我拼命想从记忆里搜寻出什么，然而换来的只是更加难以忍受的剧痛。
于是我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扶着站了起来，只低着头委屈地辩解：“我没疯，我头疼。”
意想中的责骂并没出现，只有一股清凉的灵力注入我的身体，翻涌叫嚣的记忆浪潮被轻易抚平，因醉酒带来的不适也瞬间消失。
等我再抬头，已经恢复了八成的清醒。
我看着面前冷着脸的黑衣府君，想到自己是半路翘班还喝得酩酊大醉，此刻才终于生出了一丝怕被解雇的恐惧。
“酒醒了？”即使是在阴曹地府的深夜，他的语气也让人觉得寒气逼人。
“老…师父，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我绞着衣角，识时务地先认起错来。
对面许久都没出声，许是在思考怎么处置我，身体的不适消失后，心里的害怕瞬间占了上风。
完了完了，他肯定是要把我扔回轮回司了，怎么办，要不给他磕一个！
我正准备跪下，就见对面伸出了一只手，我诧异地望过去，实在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见我只是发着愣，他叹了口气：“公文呢，拿到批复了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如释重负，赶紧从怀里掏出公文递给了他：“已经批复过了。”
老板接过公文扫了一眼，抬脚就往院门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傻站着做什么，已经耽误了大半天，还不快些跟上。”
“哦哦，好的。”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跟了上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走了许久，我才小心翼翼地对着前面步履匆匆的背影问道。
“我让你写的是什么公文？”
看来不管是凡世还是地府，领导们永远不喜欢直接回答下属的问题。
“下界请示的公文。”我乖乖作答。
“那你还问，脑子不用可以扔掉。”
......
我尾巴似的坠在老板身后又走了一段路，等前面的身影停下，才恍然惊觉，原来我们已经到了鬼门关前。
守门军中领头的鬼差过来行了个礼，从他手里接过公文，便示意手下放行。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出了门，心里万分激动，以前都是被鬼差缚着领进门，这可是我头一次大摇大摆地从这道门出去啊！
出了鬼门关，就是一片铺满鲜红彼岸花的黄泉道。红艳似血的花朵成片地盛开，被风一吹，就像是无端卷起的血海，透着一种妖冶的美感。
抬脚走进去，脚还没落下，脚下的花朵便自动消失，让出一片路来，等行人走过，才又重新生长了出来。
行走其中，很容易就生出一种前无去程，后无来路的悲凉之感。
之前的每一世，我都是在恢复记忆的折磨中走过这段路，所以从来也没好好注意过周遭的风景。
如今仔细一看，忍不住庆幸，还好没注意，这阴森森的破地方，谁看了不得多做好几宿噩梦啊。
也不知道是哪位人才出的馊主意，偏偏要在这黄泉路上种曼珠沙华，你说种点满天星、油菜花或者草莓西瓜之类的不好吗？
到了黄泉路的尽头，面前出现了一片闪烁的虚空，虚空内漂浮着大大小小的透明圆球，而每一个球内，都承载着一个凡世。
此刻也正有鬼差从这些凡世中领着鬼魂出来，转瞬便下到了黄泉路上。
我抬眼向前看去。
在浩渺无边的虚空之下，身着黑色束腰长袍的府君正负手而立，束发的银簪如星辰般闪烁着微光，及腰的长发被风吹动，发丝扬起，脚边盛开着火红的曼珠沙华。
即便轮回了百世，我也很难说我见过比这一幕还要更美、更摄人心魄的景象了。
“又发起呆了，想什么呢？”
“师父，你刚刚真好看。”我发自内心地赞美道。
一记爆栗砸了下来，我被疼的龇牙咧嘴，瞪着眼睛忿忿不平地看着他。
“醒神了？这地府的曼珠沙华毒性大，一不留心就容易被迷惑了心神。”
我恍然大悟，难怪呢，我说我怎么突然对着个穷鬼发花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