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只今问任准是个什么校医,怎么家长根本不信任他,学生也害怕他,闹到离家出走。
任准也不客气的回击,反问她又是个什么陪诊师,怎么让病人在她眼皮下溜走。
这番埋怨下来,池自谦的错已然成了任准跟赵只今的失职,他们自然是不能接受的,于是短暂的无语后,任准转移话题,说:“你以后能不没事就给我打语音吗?”
赵只今愣了下,显得有些无辜,“我都是有事才给你打语音的啊。”
这下换任准愣住了,他想赵只今的语言系统还真是与众不同,而赵只今则从任准无语的神情里读懂了他方才那话的意思,“哦哦,你是说有事给你发信息就好,不要突然搞语音袭击是吗?”
微信最叫人反感的功能便是六十秒语音,语音视频以及朋友圈的关联回复,
不过赵只今认真反思了下,却认为她给任准拨语音的动机还是相对急迫的。
“如果你实在讨厌接语音,我以后尽量发文字信息就好,但要怎么才能保证你会及时看到呢?”
赵只今认真地苦恼着,任准想提醒她以他们的关系大概不会有什么非及时回复的事不可,可赵只今却先他一步,灵光乍现地,问:“我能拍一拍你吗?”
“你随便吧。”任准不做挣扎放弃地说。
*
终于到达目的地时,任准跟赵只今已不再是同一战壕的人,但该找的人却还是得找。
任准多少能洞见池自谦跟何雨间糟糕的母子关系,这样不健全的亲子关系在医院是很常见的,从前他每日都能听见一些,比如有位女生在跟父母吵架后吃了安眠药后自己跑来求救,又比如有位父亲在给儿子讲解数学题时突发心梗载倒在写字台旁……但他以为,拿自己的健康去做抗争是极不理智的,他希望池自谦快些回去接受治疗。
而赵只今不想自己的第一单便给来雪经营了小两年的陪诊小店增添个差评,她希望池自谦把事情解释清楚,然后麻溜儿地去有病治病。
池自谦正躲在同学成实舅舅的电竞网吧里浴血奋战,在看见任准跟赵只今后,原本在键盘上飞快跃动的手指突然就变迟钝,再几秒后,大好的局面开始充满颓势,他也只好烦闷地退出游戏。
“你们怎么找来的?”池自谦在桌上摸了半天,最后拿起可乐罐里的吸管叼在嘴里,尽显吊儿郎当的问。
“啊对,你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的?”赵只今也很是好奇。
任准没做隐瞒,说:“你们班最常来医务室的那位,我跟他说,如果他不能告诉我你在哪儿,就在别想来我这儿抹风油精了,以及,开假条。”
真是把蛇的七寸拿捏得准确,池自谦有些怪自己上次多嘴的嘲讽,同时也在心里埋怨起成实的成事不足,但他并不为任准、赵只今的到来太过慌乱,毕竟他一大半的目的都已达到,现在被找到,不算亏。
但‘抓捕行动’却没发生,任准反而问他,“你还要再继续玩几盘游戏吗?”
池自谦:“什么意思?”
赵只今歪过脑袋去看任准,也为这话不解,想这是什么出拳方式。
任准:“就表面意思,今天已经这个点了,去看病是来不及了,你要是还想玩游戏就继续玩几盘。”
“哦,然后呢?”
“然后该回家回家,该治病治病,以及该澄清的事,去澄清。”
“澄清什么?”池自谦故意耍着赖,“我也没说什么让人误会的话啊,你们两个上次你一出我一出的,是让我压力很大。”
“我们现在压力也很大,我面临着学校的问责,她。”任准指了指赵只今,“辛苦开办的陪诊小店也要被下架了。”
“什么?”十四五岁小孩的故作老陈太容易露马脚,池自谦为他的弄巧成拙而着急,但另一面还努力表现着不在意,“你……胡说吧,哪有那么严重?”
任准撇了撇嘴,准备继续往下编,可一旁的赵只今却先一步跳出来,她捂着干涸的眼角,戏却是泛滥,“哪有那么严重?社会法则可比校规严苛得多,给了处分可没有撤销那么一说,你是不知道,如果你妈妈真的给我们差评,我们辛苦经营的小店就会被下架,那不仅是我们的心血,还是我们的生计。”
而说着说着,赵只今竟还真的哽咽了起来,任准大开眼界,池自谦则愈发有些心乱了,“瞎说吧,一个淘宝差评有那么严重吗?”
没有吗?赵只今的眼神已经飘忽,但说出来的话却照旧肯定,“那当然,毕竟我们是特殊行业,事关他人身体健康的维护,所以要求也会更严苛一些。”
池自谦沉默了,手指在鼠标上胡乱点着,赵只今见攻略有望,往前站了站,语重心长地,“我想你这么做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但你不能搞连带不是,我们何其无辜……”
但赵只今话还未说完,池自谦的面部突然便不自觉地痉挛起来,如同有透明的看不见的蜈蚣在他的脸上啃食一般,叫他的面部一面不受控制的抽搐,一面忍不住地痛苦呻吟着。
*
赵只今被吓了大跳,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任准则是上前扶住了池自谦,先是安抚性的抚了抚他的后背,让他调匀呼吸,而后又伸出一双手在他双耳后侧的穴位上按了按。
池自谦虽然还是感到如刀割电击般的痛,但总归是有了些缓和,而后他不顾任准的好意,一把推开了他,转身去包里摸出了个药瓶来,然后和着桌上的半瓶矿泉水狼狈的吞下。
任准定眼看了下药瓶,是卡马西平片,心中一下了然,问:“你已经开始接受治疗了?”
赵只今无不讶异,也问:“你已经开始治疗了?”言下之意,那你前面是在演出些什么。
池自谦并不理他们,蜷在椅子上,把整张脸都埋在膝盖里,苦等着药效的发作。
赵只今见他这副随时要一路向西奔的模样,有些害怕,不再吭气,转而担忧的在一旁沉默以待,任准也是表情严肃,愈发地捉摸不透这小孩在整一出什么闹剧。
如此折腾一番后,不知是觉得再次犯病丢了脸,还是真心为自己的谎言感到内疚,池自谦没了方才的反叛与嚣张,在长久的不语之后,他缓缓开了口,第一句话是,“对不起。”,第二句话则时解释,“我没想到会给你们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任准皱着眉,他本就不真的为他的道歉而来,在见他又发病后,心思便全都记挂在了他的病情上,他想多询问两句,如他用药多久了,医生的诊断具体是何……但这些问题还未找到合适的口吻托出,一旁的赵只今便上前坐到了任准的旁边,她顶着一张本就充满亲和力的脸,此刻将嗓音变换轻柔,更莫名的叫人觉得亲切,只是她那一副‘说出你的故事’的模样太过刻意,让任准没忍住露出嫌弃的神情。
赵只今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微表情,当即一把眼刀甩过去,而后又庄重又温柔地笑着对池自谦道:“你不用在意他,或者,你在意可以让他退场。”
任准:“……”
而更出乎任准意料的是,池自谦却是被感化了一般,开始娓娓道来他对母亲的怨恨,以及这场他用生病这件事刻意铺置的对她的‘报复’。
*
故事并不复杂,严母多怨儿,这在整个东亚社会都稀松平常甚至于俗套,何雨就是其中不能免俗的一位母亲,她自己的成长史充满励志,出生偏远小镇,家境贫寒,凭着不屈的努力考上名校,并扎根北京,有了家庭,还有了很不错的事业。
但一路走来的困苦却是刻进了何雨的DNA里,她的危机意识极强,她怕自己那么费力的翻越过大山却仍免不了阶级滑落,所以即使已经身居高位,每日也仍如永动机一般,兢兢业业地没有喘息。
而池自谦在学业上既无兴趣也无天赋的状态,更让何雨焦虑,在她看来,普通即是一种危险的原罪,它经不起这个社会给的任何考验,稍有不慎便会把人摔入谷底。
于是,为了确保池自谦的人生是向着明亮那方行进的,何雨选择了曲线救国,让他走体育路线,而在众多体育项目中,何雨又自认颇为有见地的选择了高尔夫球,她认为这项运动的上限高,若能成为职业球员,收入会非常不菲,另一面,它的平均值亦是不低,与之相关的工作普遍收入高。毕竟,这是一项富人追捧且热爱的运动,浅显来说,有钱人在哪儿,他们的钱便在哪儿。何雨的规划非常完善,先把池自谦往职业球员的方向培养,但若他没能走出来的可能,便凭借着这段经历等他高中毕业时为他申请美国大学的高尔夫管理专业,这样出来,怎么都能有个不错的谋生手段。
何雨用心良苦,池自谦也算不负所望,面对数学公式和英语语法,他怎么都不得要领,但到了高尔夫绿地学起球来,他却是得心应手,不过三年,便在国内的好几场青少年高尔夫球赛中崭露头角。
“但是,有天赋其实也是一种原罪。”池自谦回想着近一年的种种,突然做老态的吁了口气,“对我妈那种人来说,你好或不好,都是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