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呦,朋友?”
当时巨朝星打趣道,而亏得他跟赵只今还不熟悉,才没有收获一记左勾拳,而眼下,这记左勾拳就要落到任准身上。
任准今天已经挨过一圈,有了记性,他赶忙往后退了退,赵只今也突然泄了气,“算了,好心和驴肝肺都分不清的人,懒得理你。”
说罢这话,赵只今迅速和任准对调了位置,一声不吭的向前箭步走去,没一会儿,便将任准远远甩在了身后。
*
在医院时,任准不是没注意到赵只今对巨朝星的态度,她就差把同仇敌忾写在脸上了。
想到此,他有些心虚,跨步追了上去。
赵只今察觉到身后的人在靠近,立马又加快了步伐,任准心想幼稚,步子却不受控的迈得更大了。
到最后,两人几乎是在街边拉开了竞走比赛,而赵只今被激发了毫无缘由的好胜心,在任准再一次离得很近时,跑了起来。
这段时间,任准对自己的身份认同几乎将至虚无,但这一刻,他突然便骄傲甚至自大了起来,想,跟一个手术动辄要站几个小时且常年需要on call的神外医生比体力,too young to na?ve。
赵只今也很快发现了自己的没事找罪受,本科体测800米的噩梦再度降临,心率飙升,呼吸困难,四肢亦是如灌了铅般沉重。
“我……真是……”赵只今终于放弃找罪受,停了下来。
身后的任准却是刹车不及,和赵只今撞在了一起,他个子要比她高上不少,所以更像是将对方环在怀里。
察觉到此,赵只今的心率又有飙升,她赶紧又往前站了一步,然后回转过身,将方才任准给的话一股脑地送回。
“能不跟着我了吗?”
“我二十多岁了,是个成年人了。”
“你这样,我很困扰的。”
任准叹了口气,不过却不是真的感觉无奈,“没有比你这张嘴更厉害的了。”他说。
赵只今哼了下,两人不知为何由此陷入了一阵莫名的沉默里,过了许久,任准突然问:“要去唱歌吗?”
“嗯?”赵只今不明所以。
任准用手指了指两人身后的KTV,它低调又带着些肃寂,这曾是时代的宠儿,却在娱乐方式繁多的今日被冷落。
“如果它还开着的话。”
第068章 二零二零年,他是怀抱着死亡之心去赴它的约的
KTV是还开着的,不过赵只今以为它离倒闭也不远了。
应该是为了节约成本,里头只有三个服务员,并且全无服务意识,见着客人只是懒散的提示,“大众点评有套餐,划算的。”然后便再不多话了。
没有钱的任准也是无话,只看着赵只今。
今天真是上了贼船了。赵只今一面无奈付款一面想,但同时她又不忘问:“这钱你会还我的对吧?毕竟是你说要来唱歌的。”
任准点头又摇头,最后见着赵只今割了肉般的表情才终于又点头。
付完款,进入包厢,赵只今先不由打了个喷嚏,应该还是为了节约成本,包厢的中央空调根本打不开,所以空气很是不流通,积攒了好些灰尘,再打开点歌机,歌单更是许久没有更新的模样,当下流行的歌曲是一首没有,但好在任准的目标明确且单一,只上去点了一首歌。
“会唱吗?”任准递给赵只今一只话筒,问。
清脆的前奏响起,赵只今听着,又瞄了眼屏幕上那画质不很清晰的开始播放的MV,点头,并带这些骄傲,“我,中华小曲库!”
这是一首比赵只今、任准年纪都要大的歌,但因为足够经典,所以赵只今也能耳熟能详,不过也缺少了些记忆带来的情感依托就是了,反观任准,则是在前奏流出时就面布愁思,似有说不完的心绪在其中。
歌是任准点的,但他嘴巴张了有张,却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赵只今因为他是忘了怎么唱,主动起了个头,不想一曲就要完毕,她也没等来任准的附和。
“喂。”她感到有些扫兴,问:“你到底是唱还是不唱啊?”
任准没吱声,赵只今还想再追问,却透过红的绿的蓝的昏暗的光看见对方在无声流泪。
“你……”她的心被揪其,声音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任准自然是没听见她的关切的,但他的人却如突然诈尸一般,直挺挺地站了起来,然后双手用力握着话筒,像嘶吼一般地唱道:“玉山白雪飘零,燃烧少年的心,使真情融化成音符,倾诉遥远的祝福,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
在歌唱方面,任准像是上帝的弃儿,五音歪七扭八的没有一处在调上,甚至显得有些滑稽,放在平常,赵只今想自己一定会逗乐,可眼下,她看着男人那声嘶力竭用喊地方式去唱歌的模样,只感受到他的无力与悲伤。
妈的。她莫名有些心疼,在心里咒骂这家KTV真不怎么样,任准握着的那只话筒根本没声,必须差评。
“唱出你的人=热情,伸出你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任准才不管自己的音调已拐到了九霄云外,也顾不上话筒没有声音,他只发泄地唱着,只是这首本该充满希望昂扬向上的歌,只让他感觉绝望,在唱到最后一个明天会更好时,他更是觉得身体最后的力气被抽尽了。
明天会更好。
可是明天在哪里。
*
再回想二零二零年时,许多人如此打趣:那是过去几年中最糟糕的一年,也是未来几年里最美好的一年。
而于任准而言,
二零二零年,他是怀抱着死亡之心去赴它的约的。
不仅是任准,许多和他一样奔赴武汉的医生,亦是如此。
疫情前线,所有人被拧成一股绳,无不坚韧,但另一面,也因过分紧绷而脆弱和敏感。
任准不想在沉重之上叠加沉重,所以在极度有限的休息时间仍坚持用手机又或是相机去纪录正在发生的各类大的小的事件——红区外正里三层外三层武装起来的医务人员,沉重却也热闹的通往隔离区的门,桌上成堆的可乐瓶跟泡面桶,因为病人告急在走廊奔走的医护人员,清一色蓝色笨重防护服和上面用黑色记号笔标明的人名和各类口号……他很盼望着等这个最寒冷的春季过去许多年后,他可以把它作为功勋章也作为特别记忆分享给珍贵的人,又或是他也留在了这记忆中,以另一种方式回到北京、也回到亲人的身旁。
他乐此不疲,哪怕好几次他该快些换班,不要再多逗留,免得被防护服内沉淀的二氧化碳围追堵截到窒息,但却不是人人都乐得被纪录。
比如,卢定语。
任准很早便注意到了卢定语,在他的防护服上标记的名字是鲈鱼外加一句食为天的口号——劳资要吃鱼,不过很可惜,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还要再在后面补上一句——今天没吃到,+1,+2,+3,+4,+5……
任准于是也开启了每日的追更,并暗下决心,等到解封那日,一定要请这位‘鲈鱼’兄弟好好吃上一顿鱼。
然而,他们之间,矛盾却比革命友谊的奠定来得快。
起因是任准在拍照时不小心撞上了正要去给病人治疗的卢定语,放在平时,这种小的摩擦,是再容易化解不过了,但放在当时那种硝烟暗涌的情况之下,一切都被无限的放大了。
总之,卢定语爆发了,在匆忙的当口是止不住的怒气,他对着任准吼,“你是找不到事情做了吗?走远点。”
任准能理解高度运转下人的一点就燃,他非常知趣的说了抱歉并让开了通道,之后还专门找了机会带着一兜子红牛去给他道歉,不想,对方直接给了他闭门羹,并毫不掩饰的说:“你不要来跟我渲染什么战友情,我讨厌你。”
讨厌这个词于任准而言,太陌生了,除开父母没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他的前二十几年,着实是太顺风顺水了,因此,他对被人讨厌这件事实在陌生,也不太懂这其中的人情世故,非要刨根问底。
“你莫要在这儿给我装神了。”
“哦豁,老子真是遇得到你哦。”
“爬远点哦。”
在任准今天一兜子方便面,明天一兜子黄桃罐头的炮轰之下,卢定语开始后悔了,他想没事真不该招惹这个看起来有梦想就足够的医生。
*
是的,卢定语称任准为有梦想就足够的医生。
在他看来,现在社会能成为医生的人主要有三类。
一类是继承者们,他们出身于医学世家,家里有资源,可以铺路,再者他们也熟知这行的最下限在哪里,可以帮助孩子完美规避,好拥有相对稳妥的职业生涯。毕竟上限不是人人都能够触碰到的,在变幻莫测的大千世界里,求稳是人类最笃定的生存法则之一。
第二类便是只要有梦想就足够的人,这些人学医,有许多说不清的机缘巧合,他们可能是被医学界某个传奇大佬所召唤,又或者遇见了什么医学闪耀着奇迹的动人时刻,再或者是被这项需要高智力高体力高毅力的学科激发出了野心……总之,这些个人大多家境优渥,在生活上没有什么压力,学医,起点和终点不重要,困难程度、性价比也不重要,个人的感受才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