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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缝补日志_蒋蛮蛮【完结】(78)

  还有一类人,便是卢定语这类寒门学子了,于他们而言,学医是一件艰辛但也足够改变命运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它是这个社会上为数不多可以预见收获的学科。人命攸关的大事之下,总要有真才实学才能站得住脚,而不用过分倚仗家世、关系,哪怕周期长,花费也不小,但这之后稳定的工作岗位和不薄的收入,甚至于往上跃上一跃的社会地位更是实打实的。

  卢定语家境贫寒,父母是城市里最常见的来城务工的中老年夫妻组合,一个保安,一个保洁,跟前两类人比起来,他在学医的路上多了许多摸爬滚打,最艰难的便是规培时期,父亲腰间盘突出愈发严重,正常站立都是困难,只得辞了工作治疗加休养,另一面,妹妹争气,也考上了医学院,虽然有贷款加助学金,但还有生活费需要自付。而他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却只得两千不到的收入,根本无法应对家里的开支,但他心里憋着口气,不想妹妹在忙碌的课业下还要辛苦兼职,只能是将自己的花销压了又压。

  是无比漫长也无比艰辛的三年,哪怕如今卢定语已成功留院,收入也见长,也是不敢有丝毫懈怠,每一日,他都比前一日更勤勉,想要尽可能缩短主治医师到副主任医师之间要走的路。

  苦行僧般的卢定语没经太多思考的便将任准排除在交友范围内,那是一种条件反射性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也知道这其中的狭隘,但因为没人来强行打破,他也不做多想的继续维持着这样的自我平衡。

  任准无疑是不讲道理也没有套路的入侵者,卢定语最初抵触,却也明白,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的构成就是复杂的、多样的,人和人之间不该有如此之多的防备乃至敌意,更何况眼下的他们,为着的是同一个目标。

  不过,他们之间,冲突来得比和解快。

  第069章 To cure sometimes,to relieve often,to comfort always

  起因是为了几床求生欲极差的病人,这其中,以老人居多。病毒在他们身上砸下了更深的创伤,哪怕他们总是擅于忍耐也还是害怕了,怕再往下就会被夺走作为人最后的感知和尊严,也怕拖累家人子女成为他们的负担。

  To cure sometimes,to relieve often,to comfort always。

  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

  这是世界第一家肺结核病疗养院创建者特鲁多的墓志铭,他所在的时代肺结核还是一种绝症,成因不明,也无有效的药物和治疗方法,只能是一点点的去摸索,而这期间,特鲁多提出医疗技术总是有限,面对病人还需要加以人文关怀。

  学医的人,都对这个故事耳熟能详,并时常以此鞭策自己,医者仁心,不仅要救人治病,也要会慰藉人心。不过,现实生活里,这样崇高、温暖的理念并不总能被很好的践行,医生要面对的病人太多了,而且脱离了教科书,他们更变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不受预设的个体,总有着不同的情绪诉求,要想一一满足,怕是上帝也做不到。

  面对求生欲低的老人,卢定语能理解,也愿意花费时间和精力,在病人面前举着手机一动不动的站十几分钟,为的就是让他们能够看见家人、听见家人,然后靠着那些温暖坚持住。

  “没,在这这病不花钱的,你不用有负担。”

  “再忍耐一下,武汉的樱花就快开了。”

  面对那些老人,卢定语能说出务实的和浪漫的安慰,但面对病人小乙,他只气不打一处来。

  他年轻,复原能力强,他的人生不该止步于此,但他竟为了‘情伤’便绝食,要让这之前医务人员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这位病人,我们为了抢救你,没日没夜的苦熬着,结果你现在告诉我,因为你女朋友提分手,你就不想活了,你这是在亵渎我们的努力,也太轻贱自己了。”

  卢定语忍不住的怒吼,根本不想去给他做什么心理疗愈。

  小乙不为所动,一副看破红尘的颓丧模样,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然后细若蚊声的说:“你们去救别人吧,别管我了!”

  “说的轻巧!”这下卢定语恨不得摔东西了,同时他喉头发疼,眼睛也是止不住的发胀。

  他很想直接把小乙从病床上揪起,带去各个病房,各个抢救室看一看。

  救别人?说的轻巧……他们是在跟死神抢人,是在分秒间求一个奇迹,但他们没有更多分身,常常是这边刚结束了抢救,那边便宣告死亡了。

  病毒不懂手下留情,命运也常无情,卢定语的心要爆炸了,想说你能活着是命运眷顾是我们在和老天抢人也是他人的让渡,你的命早不是你一个人的了,你必须给我打起精神来活着,但话到嘴边,他只有一句失望透顶的,“随你吧。”

  任准见状则是站了出来,说交给他,卢定语受不了他那护目镜下仍掩盖不住的闪着光亮的眼神,他不想承他的情,于是他说:“你愿意做圣母愿意跟他死磕到底你自便,我要去救更多的人了。”

  卢定语是从最底层往上爬的人,他做医生,一直践行人人平等,可在当下,在跟死亡不断交手一点便宜没沾上的情况下,他心底更想救的是那些怀抱着坚定心智一定要活下去的人。

  因为,他在黑暗里匍匐太久,好渴望光啊。

  任准这次没了好脾气,他生硬的叫他卢医生,并说:“卢医生,如果你不能照顾好自己的情绪,就先不要跟病人接触了。”

  *

  应该剑拔弩张,一点就开战才对,可任准和卢定语都太忙了,只能是匆匆对峙后便各忙各的了。

  而等他们终于有时间好好吵上一吵时,却是谁也没有心情去揪对方的不是。

  他们,都发烧了,疑似感染,在等化验结果。

  那一日的隔离室里只他们两个‘幸运儿’,这是一种故作乐观的称呼,大家在中招时会自嘲的说这下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也不用每日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自己武装到窒息。但其实,没人想中招,人手本就短缺,他们都不想给别人徒增工作量,另一面,医生亦是普通人,亦会害怕,特别是在无比了解这病毒凶猛的情况下。

  “你为什么讨厌我啊?”任准无心吵架,所以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

  卢定语像是被突然勒令停止的陀螺,不再运转后,只余心不在焉,他胡乱地靠在椅背上,不作答。

  任准不死心,又重复问了一遍。

  卢定语却突然说:“其实我也想学神外来着。”

  “什么?”

  “就我也想学神外来着。”卢定语没预兆的吐露了一个过去太久连自己都快遗忘的心声,而后他又掰着手指补充,“如果我成了幸运儿但却不幸没治好,我有三件后悔的事,一是没学自己真正想学的神外,二是没提前还掉多一些的房贷,三是……当医生。”

  任准不想显得太八卦,于是先问:“那你为什么没选择神外,而学了心外?”

  “因为神外的规培时间要长一些,要四年。”

  这是个任准没想到的答案,而卢定语也敏锐捕捉到了这错愕的神情,他接着说:“当时我的卡里的存款每月绝不会超过三百块,规培前还能面前赚点外快,规培后是想也别想了。”

  任准不知如何作答了。

  卢定语倒不是冲着自怨自艾去的,他点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确实没什么好跟你沟通的,如果没有这场支援,你和我又在一个医院,我们大概就是点头之交,但有了这场支援,我也没法站在你的角度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你想纪录,可能为着情怀,往悲壮里讲,又或是想留下些什么给家人,但我如果离开,最想留给家人的只有多一些再多一些的钱。”

  “我只是……”任准并不是活在真空当中的人,他能大致勾勒出卢定语的画像,却不知该怎么回应他的坦诚。

  卢定语难得有这样的倾诉欲望,他是个悲观主义者,已经开始不自主的想起身后事,并为这短暂的一生做总结了。

  “想了想,我学医的原因挺功利的,我也很怕面对那种把你当成最后希望的病人……因为,我不是光,我这个人,从来就活得挺丧的,我反倒要从治好一个病人中去找期待,去获取力量,要成为他人的救世主,那太……我承受不来的。”卢定语说完,看了眼一直沉默的任准,又说:“你是从热爱出发学医的人,也是有光的人。”

  真的是如此吗?

  任准回想着自己走上学医道路的种种,很难说他是纯粹为着热爱又或是梦想而出发的,而后面他所选择的路更不是他初心所想。

  “其实……”他张口,想以心交心,说说自己学医背后的机缘巧合。

  旁边,卢定语却突然问他,“你那天……是怎么说通小乙的。”

  卢定语的怒其不争,护士们的温柔劝慰都没奏效的情况下,任准只进去了十分钟,就让小乙松了口,开始吃嘛嘛香,他实在是不能好奇。

  “你说小乙啊?”任准没想到卢定语心里一直装着这事,他神秘笑了笑,“其实我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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