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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胡女浮沉录_青溪客【完结】(4)

  “咳咳,你……我……”那文士挣了几挣,但胸口被她的膝盖顶住,无法发力,“你……偷袭……”

  向润客和兵士们纷纷大笑。狸奴旋即收手起身,后退了几步,抱着双臂笑道:“我们学的是杀人技。我们倘若像宋襄公一样,等着敌军渡过河水,布好阵势,再和他们打,那么奚人和契丹人早就越过燕山和长城,到我们的家乡牧马了。”

  “咳……咳咳。”文士从地上爬起,拍打衣上的土灰,活动周身关节,倒不觉得多么疼痛。他低头看了看脚下松软的沙地,又望了一眼自己初时立足的那片地方,朗声笑道:“小娘子心肠真好!身手真好!佩服,佩服!你们从幽州来?是送贡物入京的么?”

  “是。”安禄山频频献送俘虏和贡物入京,沿途郡县无人不知,不算什么隐秘。

  “我才从幽州回来不久。那边的雪好大。”文士从地上拾起酒壶,“我姓李,行十二,名白,字太白。你唤我李十二郎罢。”

  狸奴眨了眨眼,笑道:“我说了我的名,李十二郎可不能笑我。”女郎家的名字固然不能轻易说与外人,但幽州的内附蕃人众多,边地风气又比两京宽容。范阳军中的儿郎,没有几个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姓何,行六,名叫狸奴。”

  李白咽了两口唾沫,一忍再忍,终归没能忍住,拄着剑哈哈笑道:“当真有人取这样的名吗!”

  时人的名中带有“奴”“婢”的并不少见,譬如文德皇后名叫“观音婢”,如今这位皇帝李隆基小名鸦奴,李白自家的儿子则叫作明月奴。

  可是,狸奴……他委实不曾见过……

  “有啊,我就是。”狸奴龇起牙,作出又要打人的姿势。她自幼受这名字的苦,那些叫她“何猫儿”的同伴,已经算得上十分良善了——至于径以猫儿的别号相称,唤她“不仁兽”的少年们,她只能见一个打一个,打了之后,再告诉他们:“是呀,我就是不仁!我就要打你!”

  “好了好了,何六娘。”李白收了笑声,从袖中摸出一只酒盏,斟满了递给她,“好英朗的女郎!”

  狸奴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我们‘虏家儿’,确是靠着‘汉儿’的笔,才记下了那些歌谣。不过,我们不论是虏是汉,都是大唐天子的臣民,不是么?”

  “说得是,说得是!我们都在大唐天子的治下,开元圣文神武皇帝的治下……”李白脸上的醉意越发重了,言语渐次含混,也忘了方才问过的话:“你们……你们要渡河,是么?你们要去哪里?洛阳?长安?”

  “长安。你去过长安么?”

  “长安?我去过……我好多年前就去过……陛下……我辈岂是蓬蒿人,我辈岂是蓬蒿人……”李白不住吟诵,狸奴侧耳而听,却听不清他念的是什么,只见他踉跄行到自己的坐骑前,从系在鞍上的包裹中取出一个纸卷,塞进她手里:“我……我和你投缘。我……我的诗文,送你一卷……”

  “何六,走罢!”向润客叫道。河阳县令晓得他们的队伍今日渡河,方才已经命人到了对岸,守住渡口。俟他们这支队伍平安渡过,两边的渡口才会再度允准行人上桥。狸奴匆匆将那卷诗文收起,向李白笑道:“多谢你!你要去哪里?”

  “我在河阳访友。你走罢!结客……少年场,春风满路香。歌撩李都尉,果掷……潘河阳……你只管去长安罢!长安……好……”

  在文士混乱的吟诵声里,狸奴牵着马,踏上浮桥。河面既宽,河上风浪又大,连那几名走索的艺人都略略畏怯,狸奴的步子却稳极了。

  “何狸奴,本贯幽州蓟县。年十七……五尺五寸……”河阳关就设在河中间的那片小洲上。守关校尉接过过所文书,时不时抬头对比少女的容貌身量,终于在文书上画了“河阳关二月三日勘出”几字,交还狸奴:“查验无误,小娘子过关罢。到潼关时,还要查验过所,万万不可遗失。”

  “好。”

  黄河的南边,过了邙山就是洛阳。他们的队伍并未进入洛阳城,到了城东三十里的积润驿,便转向西南,绕城而过。

  大道两侧各自散布一处处黄土台基,浅浅的春草中时而露出几截粗大的柱础,柱础间散乱堆着一层又一层的瓦片。他们脚下的官道,便是由这一大片一大片的墟莽中穿过。

  “向将军,那些台基那么高大,那么宽阔,是什么所在?都毁掉了么?”

  “是从前的洛阳城,从汉朝到元魏的洛阳城。如今都毁掉了。”

  “是么……”

  狸奴加了一鞭,从废墟中纵马而过,向更远的、长安的方向去了。

  第3章 (03)长安道上春可怜 摇风荡日曲江边 (一)

  (天宝十二载二月二十日至三月三日)

  鸿胪寺在皇城的最南侧,是进入朱雀门后左首第一个官署,东侧与太常寺相对,北面是司天监和宗正寺。

  “这是我的门籍。这是随幽州贡物入京的何氏娘子,将在典客署辅佐直官们。她的门籍尚未制成……”典客署派来接狸奴的女郎取出门籍,向鸿胪寺门口的监门小吏解释着。小吏接过那女郎的门籍看了看,又打量她身后的狸奴:“如何又有女子来典客署了?”

  那女郎姓契苾,大约二十三四岁,辞气沉静:“典客署要迎接四方来的蕃臣,使臣们的衣食、朝贡、宴享都要典客署来管,各位蕃客若是生病过世,连凶仪和墓地都要我们料理。署中直司总是不够,郎君是知道的。”

  “某晓得,只是……”小吏在鸿胪寺监门,自然清楚这些事,随口道,“皇城是什么地方!女郎家频频出入,终归不成体统。”

  “通晓蕃语的人本来就不多,男子大多要设法做官。若是不用女郎,就只能去两市找商胡了。有些商胡远道而来,来历不明……”

  “是了,商胡还不如生长在大唐的蕃族女郎可靠。”小吏道。

  “正是。何娘子是幽州节度使安大夫手下的人,如安大夫一般精通诸蕃言语,所以安大夫遣她入朝。”

  所谓“大夫”,自是受封御史大夫的安禄山。听到“安大夫”三字,小吏多看了狸奴两眼,神色越发和缓。他叫另一个小吏稍作核查,准许二人入门。

  “再往西是四方馆,来往的蕃客大都住在那里。四方馆甚是精雅,但我们可都不大愿去那里帮忙。那些外蕃首领和质子们,有时可不好应付。他们要什么,我们就要尽力去办。”契苾氏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前面就是典客署了。”

  典客署的院落还算宽敞。院中有一个不大的池子,因是仲春时节,池中并无莲花,只有几尾鲤鱼游来游去。池边种着两棵柳树,枝条嫩绿,在风中轻轻摇摆。典客署前后各六间公房,时不时有人出入其间,步履匆匆。

  “怎么那么多人穿黄白色的衣裳?妾瞧他们的饰物,好像都是铜铁。”狸奴偷偷指了指某个低阶小官腰带上的铁带銙。

  契苾氏道:“流外官只能着黄白衣衫,饰以铜铁,和庶人没什么分别。他们来官署时,只能骑驴,不能乘马。流外官和流内官全不是一回事,何娘子你须得仔细一些,不要混淆。”

  狸奴连连答应。

  院内右侧第一间门上以白漆写着“典客令”的字样,是典客署最高长官的公房。契苾领着她走到第二间房门口,与狸奴各自脱了靴子,敲门而入。

  公房里垒满了各色卷牍,分门别类贴着不同的纸条。一个青衫男子坐在几案后,笑着招呼二人:“何娘子来得好快!你自范阳来,一路风尘劳累,多歇几日再来也使得。”他约有四十余岁,戴着官样圆头巾子,笑时眼角纹路细密,模样慈和。

  狸奴早知典客丞姓范,当即敛衽行礼:“多谢范丞体恤。妾想,尽早过来,便能尽早帮忙做事。”

  范丞叫二人坐下:“我早已从上官处收到了何娘子的文书。何娘子来了,我甚欢喜。听说你通晓三门蕃语,安大夫手下真是人才济济。——何娘子行六,我们唤你何六娘,可好?你待得久了便晓得,我们典客署是鸿胪寺最优容属吏的所在,各族僚属都有,风气活泛。”

  狸奴不知如何接话,范丞又道:“你才来西京,今日午后就让契苾娘子领着你逛一逛京城罢。”又信口说了几个慈恩寺、西市之类的地方,指点狸奴游玩。

  狸奴睁大了眼睛,问道:“多谢范丞,可是……妾在署中,要帮忙做哪些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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