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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胡女浮沉录_青溪客【完结】(47)

  “不高兴。”

  “因此他……”

  “可是,你哪怕送她一盒不一样的口脂,我也不高兴啊。”

  “……”

  杨炎竭力克制自己,问道:“我们在这边吃夕食罢。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都好,但是不要吃槐叶冷淘。”狸奴苦着脸,“一入夏,长安城里人人都吃这个,我腻烦极了。”

  “那我们夕食就吃槐叶冷淘。”

  他们在白鹿原上的农家借住一夜。第二日回城后,狸奴径直去了亲仁坊。甫一踏进安家的前院,她就被堂前大片的亮色耀得头晕。庭中铺开一匹匹罗绡纨绮,粗粗算来总有不下百匹之多。

  “那边是成都入贡的春綵。”安庆宗踱出正堂,见狸奴站在几匹彩绸前,便淡淡说了一句。狸奴是不认得哪边是成都的春綵,哪边是常山郡的孔雀罗,又哪边是波斯锦,又哪边是越州的缭绫,但当下最使她困惑的自然不是这些。她抓了抓耳朵,又瞧见安庆宗仰着脸看天上的太阳,神情闲晏。

  “这些都是圣人赐给安大郎的。”张忠志随后走了出来,看狸奴安然无恙,就没问她这两日去了哪里:“圣人赐安大郎婚,命他娶荣义郡主。”

  “啊?”

  “围捕安家门客,是杨国忠自己的主意。圣人虽然乐见宰相与边将不和,但如杨国忠行事这般不循章法,圣人也觉得棘手,难以面对安将军和朝中众臣。他只好痛骂杨国忠一回,再……”张忠志一瞟安庆宗,无奈地说下去,“补偿安大郎。”

  安庆宗听到“补偿”二字,冷然笑了,苍白的脸颊被日光染上一层血色:“为辅你不必说得那样谨慎。难道不是补偿么?我一个胡人能娶宗室女,是多么大的荣光?”

  他仍旧站在那里,望着太阳,脸上笑意甚是刺目。狸奴口中苦涩,想问荣义郡主是谁的女儿,性情如何,到底也没问出口——是谁的女儿或女侄,于安大郎而言,又有何异?他不愿娶妇,不愿在长安娶妇,他们都晓得。

  张忠志走到安庆宗身边,与他一同仰望红日:“圣人既赐了婚,恐怕会叫安将军来京城观礼。”

  “为辅当真机智,我竟忘了。”安庆宗抬手抚平眉心,“命阿耶来观礼,可表安抚,可作试探,圣人岂有不这样做的道理?我这就传信告诉阿耶。还有这回的事……阿耶应当会叫严庄为他写奏表,向圣人申诉。”

  “我猜,以眼下的情势,安将军不来观礼,更为稳妥。但……”张忠志斟酌着,没有说完。狸奴心绪越发沉郁,续上他的话:“但安将军不来的话,安大郎在这里就更加艰难了。”

  “你们不要说这些话。”安庆宗收了初时的哂笑之色,“还能比戍守榆关艰难么?在饶乐水边和奚人契丹人作战,在阴山脚下乩敌,在陇右攻打石堡城……大雨湿了弓弩,弓弦尽弛,敌军却已到了面前……哪一桩不比住在长安艰难?我在长安娶一位郡主,有什么可怜的?”

  狸奴怔怔的,仿佛初次发觉,安庆宗的那双眼眸,原来是和他父亲一样的褐色。安禄山掌兵垂二十载,被朝廷制书褒赞“河岳诞宝、万里长城”,又有旁人绝难企及的心机和城府,其昂首燕南、平眸蓟北的气度,固非他尚不足三十岁的长子可比。但在这个瞬间,她竟没来由地感到,安大郎确然有一双得自他父亲的眼睛。

  张忠志则抿紧了嘴唇。安庆宗话音落处,他脑中闪过那一夜安庆宗随着他的奚琴声,高歌“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的情景。

  过了近半刻钟,狸奴才强笑着问道:“婚期定了么?”

  “定了。就在六月。”安庆宗道。狸奴和张忠志彼此一顾,都说道:“倘或有什么要我们做的,你只管吩咐。”

  安庆宗应了:“郡主是宗室女,太常寺、宗正寺都要派人来帮忙。有一些要紧的高官贵人,须得我自己去送喜帖,以尽礼数,此外大约就没有大事了……但娶妇么,礼仪多得很。我多半得请你们来帮我。”

  “好。”二人同声道。狸奴悬心半日,唯恐安庆宗问她那天晚上是如何逃脱的,不想他全没问起,最后只提了一件事:“何六娘多来陪一陪我阿娘,好么?多谢你了。她那日受了些惊吓。”

  安禄山虽受杨国忠逼迫,毕竟是三镇节帅。他的长子在京中成婚,娶的还是郡主,仪礼势必盛大,宾客势必众多。待送的喜帖,待安庆宗亲往呈送的喜帖,都远远多于他的预料。帘卷幕褰之间数日光阴流去,夏风愈热,堂前一丛开得美艳无俦的芍药已渐露衰势,他的喜帖犹未送完。这一日安庆宗坐在园中的树下,与几名心腹共同检点剩余的帖子,翻到其中一封时,忽然道:“这一家的帖子,我自去送。”

  ?

  (1)曾智安《李白赠孟浩然诗发微》,《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5期,第108-115页。

  第38章 (38)先祝圣人寿万年 复祷宜家承百禄 (四) (情节重写,内容与章节评论有出入)

  能振英伸头瞧那封帖子,皱起眉头:“契苾嵚家?若我没记错,契苾嵚在世时做的是文官,他儿子又死得早,家里早就没人了,只有契苾……哎,她在族中排第几?总之,只有契苾娘子一个女儿,值得安大郎你亲自去送?换作契苾延家,倒是不妨交结一下。他们在贺兰州部落那边……”

  “契苾三娘子帮过我。”安庆宗站起,“况且——”

  ——况且,偌大的长安城里,帮过我的人没几个。单独去送这一封,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他带着僮仆走出后园时,正有一阵凉意自园中柳树叶隙穿过。天际数片铅云由终南山涌向长安城的方向,云外轻雷隐隐,破远而来。

  安庆宗有官身,可在城中骑马,且亲仁坊距契苾家所在的坊不过两坊之地,他没多久就到了契苾家门前。他翻身下了坐骑,命僮仆叩门并递上自家名刺,心道:“我疏忽了,契苾三娘子是女郎家。我该唤何六娘与我一同来的。”

  他站在门前四处打量,但见宅前的道路扫得干净,宅门上的清漆却有少许剥落,显然久未修缮。他想起方才能振英的言语,又抬眼看了看天,暗悔自己出门太急。

  “三娘子今日身子不适,不能见人,请贵客恕罪。敢问贵客……有甚事体?”一名侍女出了院子,敛裾向他施礼,语意歉然。安庆宗略一定神,笑道:“原是某失礼了,不该来得这样唐突。”叫僮仆取出一只匣子,“这是……”

  只一语间,又大又密的雨珠漫天砸落,立时打湿了他的头脸。所幸家僮知机,带了油衣出来,忙给自家主人披上:“郎君淋不得雨,我们寻个地方避……”

  “安太仆请进来罢。”

  契苾不知何时出了正堂,站在檐下。雨声太大,她不得不提高嗓音,语调仍是冷冷的。安庆宗未及踌躇,依言进了院子,在阶上脱了靴,步入室内:“某不晓得三娘子在病中,贸然打扰,不巧又逢大雨……真是对不住。”

  “无妨。”契苾穿着一身葛布衫裙,头发松松挽了髻,虽是闲居家中的模样,却似并无病色,“你将安太仆的靴子持去,在火上爇一爇。”后边的话是对侍女说的。

  安庆宗跪坐下来,只觉堂中器物清简,唯两张几案、一架屏风、几架书而已。他不好细看四周,拱手微笑:“某今日冒昧登门,是为了送帖子。圣人赐某娶荣义郡主,婚礼定在六月二十二日,到时三娘子若是大好了,还请来亲仁坊观礼,饮上几盏酒。”令僮仆擦干那只匣子,交给契苾的侍女。

  “我听说了。恭喜安太仆。”契苾揭开那匣子。匣中的金花帖子并未沾湿,在暗沉天色里映入她的眼。

  侍女送上两盏酪。外头雨势凌厉,安庆宗除了继续坐着,也没别的法子。他客气一番,随口道:“何六娘时常说,三娘子待她极厚。”

  “何六的性子好,没人不喜欢她。”契苾道,“她在河北的时节,也很讨人喜欢罢?”

  安庆宗含笑道:“某年岁较长,又是男子,在范阳时不常见到何六娘。不过,某的母亲是很喜爱她。”

  “是么。”

  二人对坐尴尬,安庆宗难得寻到一个话头,便多说几句:“何六娘来了长安之后,与我们说,她和薛四郎、王没诺干交好,惯常打架、比武。那两个儿郎都不是容易服人的人,可见……”他想到张忠志的心事,悄然叹息,“她在河北时委实受人喜爱。哦,薛四郎是前幽州节帅薛楚玉公的幼子,王没诺干是当年契丹部落酋长路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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